“那是他們在學你。”朱瀚笑了,搖頭,“你是朝廷的太子,他們是鄉野的童子,他們學你,不等于你該學他們。”
朱標卻將那卷童社議草遞來,眼神堅定:“我非學他們,我要他們成我所不能成之事。”
“你可知,這一步若行,世人將言你‘托小以行政’,視你‘輕綱紀,重民言’。”
朱標執卷而不動,語氣卻愈加沉穩:“可世人也將知,我非為權而設策,而是為民謀。”
朱瀚不語,良久,才笑道:“這倒有些像當年我皇兄剛奪應天之時,不許人跪,只要人聽。”
“你又怎么回他?”朱標問。
“我說,不許跪也罷,但該怕的,還得怕。”朱瀚抬眼,望著那一輪東升旭日,“你若要行這童社之策,我有三問。”
“叔請問。”
“第一,誰來監社?童社之人,非官非民,若社中亂言,誰擔?”
朱標從袖中取出一小札:“我已令青策堂草擬‘社綱十律’,其中列明:童社不得干政,不得募資,不得越境,不得妄言他社,不得任意設刑,違者遣散。社內設三職,一議、一錄、一稽查,由本地年長士紳監守,所議所錄,皆需報于策堂外司,以備查閱。”
“第二,”朱瀚點頭,“童社所言,若與官府政令相悖,當如何處?”
“官令為上,社議為輔。”朱標回答得斬釘截鐵,“童社可議村事、可理民愿,可助教可理俗,但不得觸官道、涉律條。策堂每年派遣巡司一員,往各社核實議錄,凡越矩者,解社,清議,逐人。”
“最后一問。”朱瀚盯著他,語氣忽然放緩,“你要眾童議政、女子設學、民醫自理,你不怕有人說你毀禮亂序?”
朱標輕輕一笑,竟反問一句:“皇叔可記得孔子之言?”
朱瀚一怔:“何言?”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朱標肅容道,“我既為太子,自當立本。百姓即本。百姓若識理明道,是為國固基;若愚昧無學,終歸流離。若禮不能教,序不能護,我便教之,我便護之。”
這番話落,朱瀚沉默良久,終究笑出了聲。
“好啊,我這侄兒,總算長起膽子來了。”
朱標也不再拘謹,側身一揖:“還請皇叔,替我落第二子。”
朱瀚負手而行,緩步向殿中棋案而去,望著那黑白錯落的棋盤,手中執子一頓,道:“那便以這‘童社’,為你下一局棋。”
數日后,東宮命青策堂外司設“議社錄”,取民間學社、童社、醫社之例,廣布于河南、山東、河北數地,首設五社,每社限議三事,不得越地。
此令一出,朝中雖有異聲,但因無涉軍政,又為太子所署,尚不算動搖綱紀,諸公雖疑,亦未力阻。
而就在議社設立的同時,朱瀚卻帶著一人,悄然離開京師,直奔山東一地——鄒縣。
此地,正是新議社之一的起點。
“皇叔,你為何親至?”
朱標隨行至半途,終于忍不住問道。
朱瀚卻不答,只低頭翻閱一卷社議記錄,忽然停在一頁上,目光銳利如刀:“這孩子,名喚陳鶴鳴?”
朱標點頭:“年十五,讀書三載,父母皆為醫戶,偶善講經,曾于魏城以一言定村議,被推為議社之首。”
“一個十五歲的醫戶子弟,竟能定議于社首?”朱瀚放下卷宗,“你這棋下得太快。”
朱標一愣:“皇叔是懷疑他?”
“我不懷疑他,我懷疑的是你——你是否已看清,這社,不只是為議村事那么簡單了?”
朱標望著他,沉默半晌,道:“若這社真能生根,那么將來朝廷治政,不再只是上意下達,還可由下而上。”
朱瀚望他一眼:“你若真要走這一步,那陳鶴鳴這類人,將來不是你的助力,就是你的劫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