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京中近日突有新風——”
朱瀚未看他,只道:“說。”
“太學中一位年青講書郎,講《大學》時自加批注,提出‘君權當問民意’之說,引動軒然。原是通文社中人。”
朱瀚終于抬頭:“他叫甚名?”
“林文績。”
朱瀚緩緩點頭:“這個名字,我記得。”
“王爺不忌?這般言辭,終究過烈。”
“若有人敢講,便有人敢聽。”朱瀚起身,負手而立,“你只看他言烈,我卻看他能聚心。世間百姓未必知義理,只知有無聽他說話之人。”
吳深沉聲道:“如此言論,陛下若知……”
朱瀚眼神冷峻:“他若知,只看結果。”
吳深一怔。
“你記著。”朱瀚忽而轉身,語氣低沉而有力,“扶太子者,不在于立他于高,而在于眾心可托。若今日有人愿為太子說一句話,哪怕那話不中聽,也要護著他說下去。”
吳深默然,拱手退下。
夜深,京師太學。
通文社內,一眾學子正圍燈夜講,燈火搖曳,映著他們年輕而執著的眼神。
林文績正與幾人辯論,他指著墻上一幅圖道:“君者,上也;民者,根也。若無根,何以挺立?”
有生問:“可若民誤,豈非誤君?”
林文績答:“君以權導民,民以言正君。若上不察下之言,則高樓必傾。”
眾人沉默片刻,忽有一人低聲問:“你敢說這話,是因有王爺庇你罷?”
林文績靜了靜:“我不是因王爺才敢說,而是因為王爺聽我說了,還讓我再說。”
“你不怕?”
“怕。”他眼中閃光,“但若連說話都怕,這世道,便真沒救了。”
長安街頭,春風已暖,御馬監的鐘聲清脆,鐘響三更。
朱瀚卻仍未就寢。
他獨坐書房,案前攤開一幅幅京城商賈出入、書肆流轉的賬目圖紙,每一頁都細致到極致,連最不起眼的茶攤位置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王爺。”陳鶴鳴捧著熱茶進來,小聲道:“夜深了,歇息罷。”
“坐。”朱瀚未抬眼,翻動一頁,“夜才正濃,夢該從此始。”
陳鶴鳴心中一凜,小心坐于一側。
“太子那邊,有何新訊?”朱瀚話音平靜,卻藏著雷霆。
“回稟王爺。”陳鶴鳴低頭,“通文社三日前設講壇于弘文館外,太子以學子之身,與眾生共論‘慎言’。眾人稱其‘能聽民語,知慎權者也’。”
“弘文館之外?嗯……此地一旁便是貢院,百名舉子聚于一處,太子這一步,落得漂亮。”朱瀚輕聲言語,眉梢卻有一絲贊許。
他手指輕敲桌面,停了許久,忽然道:“讓人備轎,我要入市。”
陳鶴鳴一愣:“王爺此時……”
“此時最真。”朱瀚站起身,換上一襲素色長衫,“夜市之人,話最多,情最實,若要扶朱標,不能只聽士林書生,也須知百姓肚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