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日頭斜,影線被拉出又長一截。
沈礪從武館匆匆趕至,腰間素絳甚至還掛著一滴未干的水。
他在紅繩前站定,摸一摸,方走到一旁,向朱標一揖:“殿下,我帶了一個人。”
來者鬢發斑白,背卻直,是武館的老先生。
老先生掃一眼“調解處”,哼了一聲:“你們玩鬧?”
“先生,我今日不比腳。”沈礪沉聲,“我只請你坐在這兒,看‘讓’字。”
老先生冷冷:“讓是弱。”
“不對。”沈礪目光一寸一寸亮起來,“讓是心有余。”
老先生盯著他好一會兒,忽然坐下:“那便看。”
恰巧又有人來爭——一位修傘的與一位補鍋的,彼此敲敲打打影響對方。
石不歪剛要吭聲,朱瀚擺手:“這回讓先生來。”
老先生眉毛一挑,手卻穩。他把兩人各自的工具拿來,放在一尺半之外,自己騰出中間:“你們敲你的,但先讓我聽你們的‘板’。”
“修傘敲什么板?”修傘匠愣住。
老先生不回答,只指了指沈老的二胡。
沈老會意,給了兩拍“咚——咚”。修傘匠下意識照著“咚”把鐵釘敲在傘骨上,補鍋的也照著“咚”錘。
兩人都沒挨著對方,聲音竟也不刺耳了。
老先生這才緩緩開口:“你們把手上的活,當街上這條紅繩。繩在,你們不過;拍在,你們不搶。”
“行。”兩人竟齊齊點頭。沈礪眼里一亮,看老先生時便有了敬服。老先生收了目光,嗓音變軟:“讓不是弱,是會聽。”
夕陽往西,南市口的熱鬧一直到黃昏才慢慢往家里退。
竹棚下的“調解處”沒有登記薄,也無官牌,有的是掛在釘上的幾只鞋、幾塊擦得發亮的木板、一圈圈被摸甜的紅繩,以及一尺半的空。
誰到了,一停;誰停了,一笑。
“王爺。”素芝收起袖口,聲道,“今日在臺上,我學了你們的‘一尺半’——我把臺前空了一尺半,觀眾就不擠。我的慢板也更穩一寸。”
“回去你把這‘一尺半’掛在后臺。”
朱瀚笑,“讓你們臺上也有張桌,有把凳。”
“我掛。”素芝應,眼睛里有亮,“明兒我來這兒坐一刻,專教‘袖’。”
這夜,舊學府門口的紅繩被孩子們悄悄加了一段。
白榆關門時發現,摸了摸,咧嘴笑了:“這城里的手,越摸越多。”
第二天一早,“調解處”前圍了更多人,有新鮮的,也有昨日已走過三十步的。王福抱著凳,坐桌角看人的腳背;
顧辰背著一捆板,板上只有線;陸一叢把鼓壓在桌腳,自己深呼吸,不敲;
石不歪半瞇眼,像一只曬太陽的老貓,誰一急,他就咂嘴:“停。”
這回來的,是兩位賣紙風車的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