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早。”瞽者從雨里走來,衣襟雖濕,足下卻穩,手里仍是那根竹竿。兒已長得高了一指,仍牽著竹竿尾,眼睛亮亮的。
“早。”朱瀚示意他坐,瞥了眼瞽者的鞋底,“路滑,腳跟先,你的心還穩。”
瞽者笑,:“王爺昨日營中校閱,我在橋下聽了半日。有腳掌地如鼓,有腳跟先如鐘。二者若能一上一下,樂就齊了。”
朱瀚點點頭,正要再問,棚外忽有人抬著蓋著油布的物件來,腳步急,呼吸卻刻意壓低。
瞽者耳朵動了動,輕聲:“腳下滑,心里緊,像是捂著火來。”
幾名粗衣漢子把油布掀了,一個黑亮的匾額露出頭來,燙金二字極大:“公棚”。
來人腆著臉笑:“王爺,區里里長來送匾。這棚事關公道,便賜個名。”
朱瀚只看了一眼,沒伸手接,淡淡道:“這匾,掛不得。”
眾人愣住。為首的漢子臉一紅,忙道:“王爺,我們是好意……”
朱瀚抬手,指了指桌上的木牌:“這棚之所以立,不是‘公’在匾上。而在你我先摸繩。匾掛起來,來人先看字,心里就想誰‘賜’的,再去摸繩,心里便有了隔。隔一起,繩就不靈。”
他著,拈起竹尺,輕輕在匾背上彈了一下,“木心浮,字太重。拿回去,換一塊木質實在的——不寫字,打磨光,掛在棚梁上,照人的臉。”
幾名漢子面面相覷,倒也不敢多言,趕緊又把匾包好,抱著退下。
瞽者在旁邊笑道:“好一個‘照人的臉’。”
朱瀚笑而不語。兒怯怯靠過來,指著木牌念:“先……摸繩。”
他念得慢,每個字都像在繩上,有了重量。
這時又有人順著巷口快步來,肩上披著濕斗篷,雨珠還在往下滾。
來人年不過三十,眉梢帶著寒意,腰間佩刀,右臂纏著白布。
他一進棚,先自覺摸了繩,掌心上沿著紅繩緩緩劃下去,眼里浮出一絲驚訝。
然后他才拱手:“王爺,錦衣衛姚謹奉命密報。城里昨夜多處出現假棚,掛著紅繩,聲稱‘先摸繩后話’,實則借機斂錢。有人遇事求解,那‘棚主’收銀后,故意讓兩家撞在一處,趁亂派人行竊。已有幾起案子,昨夜更有人傷了。”
瞽者臉色微變,低聲:“腳步里的火,原來在此。”
朱瀚指尖輕點桌面,心里那一滴水聲這才下,清清脆脆:“簽到:得‘暗尺’。”
他沒有去看,也沒有露出異色,只在心里默念一遍,耳畔像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紋理,仿佛有人話的間隙,能多聽出半口氣里是虛是實。
他抬眼望向姚謹:“他們掛的繩,是什么樣子?”
姚謹道:“粗藤染紅,色澤偏暗,摸上去手便澀。最要命的是,他們也寫了木牌——‘先摸繩’。”
朱瀚笑了,笑意卻冷:“盜我之法,必先偷我之心。你手臂受傷?”
“昨夜巡夜,鬧亂的人里有人藏了短鉤,我擋了一下。”姚謹淡淡,“不妨事。”
朱瀚沒多問,目光在朱標剛來得及掀簾而入的臉上:“正好。太子,今日你同我去拆棚。”
朱標眼睛一亮,點頭應下。
不到一個時辰,城南米巷的“棚”前已經圍了人。那是一間臨河搭起的棚,紅繩架得比南市口更粗更長,兩端掛著兩個紅燈籠,顯得囂張。
棚前一個穿青布長衫、頭纏白帕的中年人正在揮手吆喝:“先摸繩!摸了再!今兒有貴客,誰摸得穩,我就替誰做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