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祥被奴仆帶去,與那梁學究做交接。
梁學究并沒有因下崗而懊惱,對此表現得云澹風輕,他指著一摞書說“那些都是蒙學讀物,白家的孩童,只一個肯學的,其余皆為頑劣之輩。老夫也打過罵過,全無半點長進,索性放任自流。”
除了教材,竟還有學生作業。
無非抄寫生字生詞之類,果然一塌湖涂,也就白祧按時完成。
朱國祥問道“這白祧是誰”
梁學究說“白三郎的長子,今年七歲。白大郎育有三子,長子、次子皆已娶妻,幼子則頑劣不堪。白大郎怨俺教得不好,說要把小兒子送去縣里讀書。白二郎也有兩子,皆在縣城求學。剩下那些孩童,都是老白員外五服內的宗親子弟。”
兩人交接之時,老白員外坐在書房,臉色顯得有些陰沉。
老白員外嘆息道“俺花了二十年時間,也只把衙吏和長名換了四五成。剩下的只要聽話,便可安生做事。這姓祝的不講究啊,他做主簿兩三年,就想干完俺二十年的勾當。”
一直在研究八股文的白崇彥,此刻被叫到了書房,他問道“姓祝的又有什么舉動”
老白員外說“他要對鄉司開刀了。上個月里,當眾斥責袁鄉司好幾回,夏糧征收若稍有不順,袁鄉司肯定得狼狽滾出縣衙。”
白崇彥道“袁鄉司德高望重,是當差三十六年的老吏,在縣衙里徒子徒孫無數,他說踢走就能踢走的”
“姓祝的畢竟是主簿,他若不要臉,誰又能攔得住”老白員外暗然搖頭。
衙吏那一塊,才是白家的基本盤,如今就要被人掀桌子了。
白崇彥問道“二哥如何應對”
老白員外說“他串聯一眾文吏皂吏,暗暗與之對抗,卻正中那祝二下懷。姓祝的以陽奉陰違、拖延辦公、老不堪用為由,開除替換了一個貼司,且換上來的那個貼司,竟是他當初手下的反賊”
“姓祝的已經瘋了,向知縣就不管管”白崇彥難以置信。
西鄉縣的權力結構如下
知縣。
主簿。
押司縣衙辦公室主任,剛改名叫典史,是衙吏之首。
鄉司縣衙秘書長,主簿不在時,可代行主簿職權。
貼司縣衙各科的科長。
祝宗道完全不講規矩,多次當眾斥責秘書長,又開除替換一個科長。這也就罷了,新上任的科長,居然是曾經的反賊,而且多半大字都不認得幾個
他甚至都懶得分化瓦解,直接使用強硬手段,恐怕再過幾年,縣衙就要變成反賊窩。
老白員外說“向弼這個知縣,除了撈錢,就只知吟詩作賦。他不屑于插手吏治,對吏房之事充耳不聞。”
“湖涂官”白崇彥憤滿道。
老白員外憂慮道“俺在想,再過半個月,就要開征夏糧了。姓祝的把吏員都得罪完,他就不怕夏糧收不起來他敢這般做法,必定還有什么后招。而且,還是沖著俺白家來的。被他斥責的袁鄉司,跟俺家屬于世交,是俺最親近的心腹。被他罷免的萬貼司,也是俺最忠心的部下。他還驅走幾個灰衣吏,都是你二哥提拔的人。”
白崇彥冥思苦想,著實想不明白。
老白員外說“俺越想越湖涂,只要俺還在,只要你二哥還在,他哪里討得了好他老老實實做主簿,用個十年八年,慢慢掌控縣衙不好嗎非得做事這般急切。”
滴咕一陣,老白員外又說“既想不透,就不想了。過些日子,你跟李三郎回洋州,切記好生讀書,早日考得進士。只要你中了進士,就算衙吏被姓祝的全部換完,俺白家也不會有半分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