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時之已經被長城吃了。
但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是怎么一步步走到這一步的。
嘗試一點點回頭捋去……
似乎,是從心中那一絲懷疑開始的。
那時候,攀爬在長城之上,就像行走在雪原之中,懷疑不禁悄然升起——
到底是在往上爬,還是正在走回頭路?
他也分不清了。
如今的他,感受不到寒冷,也感受不到疲憊。
連思考似乎也淡去了,只剩下一絲本能。
這個本能就是,跟緊前方的那一點。
那微弱的一點,他很清楚,是他最恨的人。
只是這種仇恨已經被他壓在心底里,深到連自己都幾乎摸不著了。
有時候,他自己甚至都會懷疑,為什么要恨她?
可每當念頭微微浮現,新的恨意便像毒藤一樣纏繞過來,將它壓下去。
就像現在,新的恨意出現得莫名。
不,也并不是莫名。
只是覺得——為什么她對于這茫然的雪原任何疑問?
就好像知道終點在哪一樣。
不斷前行,前行,前行。
沒有猶豫,只有堅定。
為什么他做不到?
好像他這一輩子,也沒什么目標。
因為一出生就站在許多人無法企及的起點,他什么都被安排好了,學習、修行、吃飯、喝水,一切都妥帖無比。
只是,娘和爹總不在身邊。
但好像也沒有什么區別,或者說他分辨不出什么區別。
所以他好像找不到目標。
直到現在,他才覺得,似乎應該有個目標。
那就定為——
想見娘親吧。
現在也是如此,要說他多么想念娘親,好像也不是。
娘親與他聚少離多,感情能有多少?
只是那個女人總說要帶著他見娘親,這才有了這一份執念,還有他心里頭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讓他心不斷飛向長城上頭。
要見娘親啊……
但,好像很難。
因為那一小點,似乎已經越來越遠。
在這無盡的風雪中,小小的一點光慢慢被黑暗吞沒,徹底消失了。
阮時之忽然悵然若失。
又升起了無端的恐懼。
他找不到路了。
登仙爪射出的,是對的方向嗎?
他正在往上攀登嗎?
或許,他正在墜落……
這些念頭紛亂無章,讓他的心越來越沉,不知道裝了什么,身子也漸漸變得笨重。
登仙爪漸漸遲緩,小觸手也被墜著,幾乎要拖不動他的身體了。
終于,停在了一處。
好像,終點就是這里了。
阮時之露出慘淡的笑容,但是臉上早就凍僵,根本做不出任何表情。
身子也慢慢僵硬,一點點腐朽……
他伏在冰冷的墻面上,仿佛伏在無盡的雪原。
漸漸,被冰雪覆蓋。
很快,就看不到了,融入長城之中。
……
就在這一片沉寂中,一點微光悄悄鉆了出來。
從那被重物壓得快要碎裂的心臟中,慢慢發芽,破土而出。
發出一聲只有他聽得到的輕響。
那聲音落在心頭,就是一句話——
“好想見娘親啊……”
為什么?
因為很久未見。
因為想親口問問娘親……
他是不是真的配不上娘親的名頭?
這念頭一升起,從那發芽的地方,驀然生出一股暖流,讓他原本已經僵硬腐朽的身子微微溫熱起來,遲滯的血液被推開。
他原本以為再也不會跳動,或者說他自己也不記得多久沒有跳動的心臟,發出艱澀的響動,一股熱流泵入其中,帶起一陣輕微的顫抖。
隨后,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