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留捏了捏奶白色的小棉布裙的下擺,眼睛里的光怯怯的。那個年齡的孩子還不相信直覺,但事實上他們唯一應該相信的就是直覺,這是人類進化而來所能依恃的最為可靠的能力。
祝良去了趟洗手間,從洗手間走出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下巴上的胡茬好像長出來有幾天了。從烈酒和煙草這些年間留下的痕跡里依稀可以辨認出祝良曾經的模樣。
祝留記得媽媽偶爾翻動的一本日記,那木色的封皮寫滿了歲月的痕跡。扉頁夾著一張塑封的照片,其中的男人眉目晴朗,五官端正。祝留記得自己第一次看見那張照片時,她幾乎認不出那是自己的父親。當隔著時光的洪流往回看,原來放縱真的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毀掉一個人,毀得面目全非,毀得忘記了過去也模糊了未來。
祝良走過去,看著正在神游而且沒有絲毫掩飾意思的祝留,看著她懵懵懂懂的眼,看著她奶白色的小棉布裙。祝良想起的卻是一道穿著米白長紗裙的身影,盛夏的光肆意地灑在她頸上。微風很暖,卻不讓人覺得干燥。那一刻,一股心口涌出的燙意緩緩熨過指尖,沒有游人的喧嚷,沒有孩童的戲耍。那一刻,世界很安靜,只有她。什么都不想了,就像五年前在街頭躲避債權人的打手,就像十年來一瓶瓶烈酒滑過喉頭。就像,就像十五年前第一次望著陸鵑的眼眸。
祝良把手移到她的頭頂,她的頭發軟軟的。很多年后,當一位造型師噴摩絲時感慨著“這個年代,這種發質已經不多見了”,祝留淺淺地笑一笑。造型師看她心情還不錯,又說“是跟阿姨一樣”祝留輕輕垂下眼,涂著啞光口紅的唇吐出分不清悲喜的兩個字“不是”。
造型師馬上岔開了話,夸她穿絳紫色旗袍很驚艷。“祝小姐氣質真是好,把這旗袍清雅柔媚的感覺全顯出來了,別人啊”這么多年過去,祝留已經不似當初那般了,所有不接于世的東西都藏在了溫和清潤的外表下。
“爸爸”,稚嫩的呼喚把祝良從過去的回憶里拽了回來。祝留不知道為什么爸爸剛才的眼神明明那么溫柔,轉瞬卻又如此冷漠。祝良走到衣柜旁取出衣架,祝留雙眼驚恐地睜大,一步一步地往門口退著。祝良三步并作兩步,把祝留按在了門板上,還沒打到祝留就聽見一陣敲門聲。
打開門,是兩個健壯的男人,手臂有著刺青,祝留不知道那是什么圖案。祝良跟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后就走了。當門砰地一聲關上時,祝留大聲地喊“爸爸爸爸”可是祝良沒有回來。
一個男人蹲下來,看著祝留說“留留是嗎小丫頭長得真漂亮。”
另一個男人捏了捏祝留的臉,笑道“女人還真是越嫩越好”,他的手指很粗糙,帶著煙草的味道。
祝留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是知道這跟鄰居伯伯夸她漂亮的感覺是不一樣的。他們讓她覺得陌生而且危險,祝留覺得自己應該逃開,她想去打開門,可是卻被抱住了。
祝留踢動著腿,大聲地嘶喊著”不要碰我走開,走開“
男人們只是笑,祝留鼻腔里的是煙草和酒精的渾濁。一個人說“去沙發那邊。”“另一個說“好,這塊兒搞不開。”
祝留被抱了過去,她一直在叫,一直在哭,不是小聲的、有所保留的哭泣,而是那種突兀而尖銳的嘶喊,在夜里如同鬼魅。淚水模糊了視線。祝留的手揮動的過程中碰到了一個酒瓶,她直接握住酒瓶用生平最大的力氣砸上了一個男人的頭。
男人摸了一把,看到了滿手的血,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然后站起了身。祝留把酒瓶的碎片牢牢地貼在自己脖子上,雙眼緊緊地盯著他們倆。祝留其實看不見什么,因為她的視線已經被眼淚和血液粉刷得一片混亂,她的淚,他的血。
兩個人咒罵了一句,離開了,捂著頭的男人臨走前說了句“還他媽的以為是老子愿意的呢。”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祝留的手像脫力了一般松開了酒瓶的碎片,她知道自己安全了,她也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安寧了。
祝留感覺頭好暈,好痛,腦子里像是被灌進了鉛水。身體很沉,像運動會時跑了八百米還要去領獎臺取全班運動員的獎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