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日光最為明亮的午時,月港官驛的場院正中,劉時敏端坐在太師椅上。
海澄知縣垂袖而立,面色頗為尷尬。
他瞄一瞄身側的幾位紅頭發洋人,向劉時敏小心翼翼地解釋“公公,下官本以為,公公要談的洋商,是弗朗基人,沒想到”
劉時敏站起來,踱上前幾步,和顏悅色地拍拍知縣的肩膀,輕輕道聲“不大的事,無妨,莫墮了官威”。
然后轉向那幾位洋人,讓通譯告訴他們,大明的軍人,盡忠職守,對于要靠近官驛的陌生面孔向來十分警惕,一回生二回熟,他們往后多來幾次,就不再有誤會了。
院內的榆樹下,剛抱著掛有巴洛克連衣裙的柳木架子趕到的鄭海珠,壓著聲兒問范破虜“剛才你在這里擺帕子,發生什么事了”
范破虜以手遮唇,氣音低幽地告知,劉公公約見的紅夷人按時前來,卻被什么巡海的大官攔在驛站外的碼頭處,不讓進來,其中一個年輕些的紅夷,還被軍兵扯破了衣服、揍了幾下,所幸馬將軍聽著動靜不對,帶著牙卒奔出去,事請才沒鬧到不可收拾。
“阿珠姐姐,”范破虜指指身后的一棵榕樹,“我爬上去看了,那個巡海大官穿的紅袍子,對馬將軍很不客氣。若論官職,是馬將軍大,還是紅袍子大”
鄭海珠含混地說一句“應該是巡海道大些”,心里卻犯嘀咕,如今的大明,還是萬歷末年,雖說以文制武已成慣例,但離三品武將要跪七品御史的荒唐地步,還有好幾年呢,馬祥麟又是跟著劉公公來的,蔡豐這種都已經混到四品的文官,對武將怎會如此沖動沒眼色
早上在海邊相遇時,這人挺平和的呀。
那邊廂,幾個荷蘭人的領頭者,一個高大魁梧的紅發中年人,早已拂去慍意,滿臉堆笑,不停地向劉時敏行禮,甚至還在兼做通譯的牙人示范下,帶領同伴們學習大明的作揖手勢,一副恭敬拜謁、熱情融入的樣子。
鄭海珠于是拋開對那個蔡豐的疑惑,借助距離的掩護,仔細打量眼前這些荷蘭人。
隆慶開關后,出于嘉靖海防敕令的余威,月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里,禁止洋船洋商入港,只許大明本土拿到船引的商船,在官辦牙行的陪同下,運載絲綢茶葉陶瓷等出港。
四十多年過去,再嚴的規矩,也像穿久的袍子一樣,滿是破洞。
月港的幾個大家族,把持了朝廷許諾的牙行后,早已與地方長官心照不宣,允許洋人雇中國人的商船進港,落地海澄縣,遴選公私貨物。
但鄭海珠算了算年份,結合穿越來的所見所聞,本以為出現在月港的番商,不是葡萄牙人就是西班牙人,沒想到實地一看,竟已經有荷蘭人,更沒想到,被牙行牽線來見劉公公的,也是荷蘭人。
“阿珠,來。”
劉時敏轉過身,招呼著。
鄭海珠領著范破虜,大大方方走上前,沒有蹲萬福,而是朝幾個荷蘭人拱拱手。
在那領頭的紅發中年人收起目光中的詫異前,鄭海珠已經禮貌地開口問道“dutcheastdiaany,neradirector”
這下,中年洋人剛要合上的嘴,張得更大了,一字一字地努力往外吐著不知道跟誰學的漢語“你,認識,科恩大人”
鄭海珠知道自己試探對了。
一來,脫離西班牙統治不久的尼德蘭,成為世界上最早的資本家支持的政權,那些出來闖蕩的海上馬車夫,果然能懂英文。
二來,自己的確沒記錯,現在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是那個在資本支持下橫掃亞洲海域、打敗西班牙和葡萄牙、占領斯里蘭卡孟加拉暹羅乃至tai灣的殖民販子,科恩。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