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自盡后,顧府的大老爺收到家信趕回松江,雖嘴上說對繆阿太這個庶母大義滅親的舉動表示支持,感謝她清掃顧府后宅,實際上對二房的弟媳陸氏,再到侄兒顧壽潛,頗為冷淡,甚至都不等二弟回來見一面,更懶得參加顧壽潛與韓希孟的親迎婚禮,就以公務繁忙為借口,由小妾服侍著,又回任上去了。
而原本與沈氏在內宅交好的三房媳婦李氏,素來妒忌陸氏給顧家生了頭一個嫡孫,她更是個碎嘴子,與家中下人們說起這樁奇案,話里話外地暗示,若非老太太不肯傳藝于沈氏,何至于惹出這軒然大波、令堂堂顧府在松江成了笑話,讓顧府的女眷們,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都會在名媛們的雅集上,抬不起頭來。
繆阿太將家中情形看得分明,有一日披上誥命的穿戴,去見了顧氏的族長,帶回族長的許可將顧家的另一處產業,文哲書院,分出一半,另開大門,作為二房子孫的獨立庭院。顧壽潛與韓希孟,帶著婆婆陸氏,從顧家現在的露香園大宅中搬出來,住到文哲書院。
這個決定,不但令顧氏小夫妻深感獲得自由小天地的歡愉,更讓鄭海珠興奮。
文哲書院和自己的守寬學校,離得不算遠。松江三縣的窮困生員,常來文哲書院交流科舉經驗,里面不乏思想開闊、不泥古的人才。
如果說,守寬學校是針對兒童與少年的義務制基礎教育,那么,文哲書院則可以幫助鄭海珠接近松江籍貫的未來文官們。
更重要的是,文哲書院靠近上海縣,四周有許多在籍的拋荒田地。如果以招募護院為由,從外地陸續弄來幾批青壯,韓希孟和鄭海珠,就可以漸漸擁有自己的武裝了。
在明末,公帑被貪,軍費到了地方所剩無幾,所以朝廷養的衛所軍,很多是廢物,即使后來的國家正規軍“關寧鐵騎”,也屬于買家還圖對不起賣家商吹。
縱觀真正能打的隊伍,軍閥們都是吃朝廷空餉,然后添上自己的一部分家當,豢養家丁精銳,作為自己的武力資本。
就算四川白桿兵,秦良玉和馬祥麟雖不吃空餉,靠自己石砫土司的內部經濟支持,但本質上也是樣家丁模式。
鄭海珠的理念則不同。
她以上海縣為基地,想嘗試的,不僅僅是建立國際航運與貿易中心,不僅僅是現代金融保險總部,還有不單純停留在屯田兵或雇傭軍層次的現代武裝力量。
將來的事,可以順勢而為、隨時修整。
眼下,既然鄭海珠提出的由頭是招護院,顧氏小兩口當然同意,頭一批五十人的員額,一年花費千兩左右,朝廷給顧府、韓府這樣的官紳人家免的稅,都不止這些。
繆阿太更是支持。
姜還是老的辣,繆阿太叮囑鄭海珠,務必挑光棍回來,在松江本地娶媳婦、生仔,將血脈后代逐漸本地化。
于是,顧氏夫婦和范破虜回松江后,留下來的盧象升和鄭海珠,前者往丹陽尋訪與鑄造銅器鐵器有關的匠人,后者則帶著這些時日明察暗訪的信息調研,由吳邦德陪同,面試選人。
從纖夫里挑人,是鄭海珠一開始就定下的方案。
纖夫這個群體,很像戚繼光當年相中的礦工,身體素質好,協作性更突出,個人表現欲不強,服從指揮,在集體中就像工蟻似的吃苦耐勞。
而選擇纖夫隊伍里的山東流民,則是那日河邊茶攤一席談后,吳邦德給鄭海珠出的主意。
吳邦德告訴鄭海珠,大明的東部沿海各省,山東的天災烈度,遠勝南直隸和浙江福建。
受災的山東人,主要出路有三條,一是往登萊方向去投奔親友做買賣,甚至出海走私販貨,二是南下,來到江南賣苦力,三就是學著陜西那邊造反。
因此,大概率來講,在鎮江做纖夫的山東人,既沒有經商牟利的活絡心思,腦后也沒長反骨,不會給主人帶來危險。況且,這些人在極度的饑餓與疲累中,能一路撐到江南,本身也說明,身體皮實得很,不會因生病而白吃主家的糧食、干不了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