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竟然在與一個參與戕害妻子的罪人平靜說話。
即使韓希盈這個脅從犯,當年得到了形同男子罰邊的懲治,他此際也應該跳下床,拂袖而去才對。
幾乎同時,韓希盈已噗通跪了下來,放開音量,顫聲道“二少爺,我當年矇昧愚蠢至極,對大姐做出卑劣行徑,這罪孽,活該有報應。我,我也得到了報應。”
她的動作幅度一大,就露出了另外半張疤痕累累的面孔。
顧壽潛想起來,去歲的確聽說,喬一琦喬將軍,在北邊被韃子殺了。但他們顧家與喬府從無交情,因了韓希盈的原因,更不會上門吊唁。韓希孟對此事則恍若未聞,顧壽潛哪怕出于好奇,也不敢探討韓希盈的下落。
今日才曉得,韓希盈原來活著。
但顯然,活得很狼狽。
韓希盈捕捉到顧壽潛的眼睛里,并未霎時涌上昔日之仇的怒火。
昔日夢中人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烈火留痕的面頰上。
她于是指指杜榔頭,繼續道“二少爺,韃子打軍堡時,我逃了出來,遇到榔頭相救,我便跟了他。”
顧壽潛看向一副風霜老相、面容粗陋的杜榔頭,估摸著這男子只怕有三十好幾了。
喬一琦雖還要老些,但畢竟是個游擊將軍。
韓希盈若不是作奸犯科,一個松江世家的千金小姐,還是一房嫡女,怎會淪落到今日境地。
思及杜榔頭畢竟下河救了自己,顧壽潛拱手致謝。
杜榔頭連連擺手“呀,公子折煞小人了。公子可覺得好些了若不嫌小人臟,小人就背著公子往城中走走,有轎子車馬的,公子就坐上,小人跟著跑便是,直到見著公子到了那啥啥園”
“露香園。”韓希盈說道,口氣很柔和,看杜榔頭的眼神,也無嫌棄之意。
顧壽潛澹澹道“我們如今,不住那里了。”
“哦”韓希盈很有分寸地只敢發出一個語氣詞,心中卻冷笑,我自然曉得你們不住那處,但住在露香園里的那個死老婆子,我會去收拾的。
還有姓鄭的賤人。
又是須臾沉寂,顧壽潛皺皺眉,終于還是向韓希盈問道“你去見過你二伯嗎”
韓希盈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我沒有臉再回去。我只去看了我娘的墳,我二伯和伯母將她的墳修得很好,給我爹爹的位子也留出來了。不曉得我爹他如今,在哪里傳教,身子骨可好。”
杜榔頭見韓希盈開始抹眼淚,嘆口氣道“顧公子,俺一個死了婆娘的老鰥夫,阿盈肯跟我,不嫌棄我,是老天賞的福氣。俺老家是青州的,咱兩個本想到青州開個大鐵鋪子湊合過,但那里鬧流民,阿盈就說回松江,她到底熟悉些。公子,俺知道阿盈吃過衙門官司,她那時小,湖涂不懂事,公子大人大量,莫怨恨她了吧”
顧壽潛扶著頭,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說此事,有勞榔頭,送我一程。”
“哎。”
杜榔頭應著,小心地去攙顧壽潛,二人走到門口時,韓希盈幽聲道“二少爺,求你,莫告訴我姐和鄭,鄭姑娘。我和榔頭,只想在松江吃一口飯。”
顧壽潛擺擺手“知道了。”
走入漆黑的夜色時,涼風迎面吹來,拂在他的額頭與肩胛,仿佛減輕了那幾處火辣辣的疼痛。
半濕的衣袍則令他打起寒戰來。
杜榔頭告罪道“委屈公子了,是小的家里,實在沒有體面些的衣裳給公子換上。”
顧壽潛不語,心頭卻升騰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韓希盈在如此不堪的境遇中,只向他單純地懺悔,而沒有試探著求助,反倒令他動了惻隱之心。
他即使立刻就自省,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終究仍在回到文哲園后,命小廝出來,給了蹲在門口的杜榔頭五兩銀子。請牢記收藏,網址最新最快無防盜免費閱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