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亞沒有搭理他,徑直往院門口走。
院門外,始終燒著艾草的火堆兩旁,冒出來蒙著棉布面巾的看守,厲聲何止她“不許出來”
“那是我東家我和她說兩”
阿亞話沒說囫圇,鄭海珠已大踏步走過來。
楊縣丞急急地搶到前面攔住她,和言道“夫人,你再往前,也得關里頭了。此處是崇明縉紳們造的安濟院,凡是痘疹麻風等疫病患者皆須在此處圈禁,生死由天。崇明去年沒發痘疫,今歲頭一個,縣民士庶都盯著,衙門前的情形,夫人也看到了。現下若硬闖,豈非更落人口實”
鄭海珠與兩個像是縉紳家丁的看守對視,二人滿臉兇悍,不屑地打量她幾眼,面向楊縣丞時,也只是潦草地作了個揖。
大明江南,不少縣治中,縣太爺都要看根基深厚的縉紳們的臉色,并不稀罕。
鄭海珠湊近楊縣丞,低聲商量“你瞧我那女管事,面上有麻子,小時候出過痘了。她娃兒又剛種過痘。先放她娘倆回莊子,如何”
楊縣丞一口回絕“不成。那過來定家具的海商,也是出過痘的,只與小木匠說了一下午家具怎么弄,不還是關里頭了他們沾了沒事,但他們帶出來的病氣痘氣,會傳給別個。”
“夫人,”阿亞隔著艾草的煙氣大聲道,“阿亞謝過夫人掛懷。麻繩專揀細處斷,老天捉弄苦命人,萬一阿亞和娃兒身子不爭氣,從崇明到松江,都別埋咱娘兒倆,求夫人將我們的灰,送回山東老家會館后頭埋了。”
“不至于不至于,”楊縣丞聽得尷尬,沖阿亞擺手道,“你家夫人不是說,你出過痘串子了嘛。”
鄭海珠沒好氣地指指茅屋邊木桶里豬食般的稀粥道“每日里就給他們吃這些嗎不病死也餓死了。”
心里卻已在琢磨阿亞方才的話。
“麻繩專揀細處斷”那個句,是吳邦德訓練情報人員的切口之一,表明后頭的話有深意。
阿亞從未涉足過松江,聯想到她身上的任務,“從崇明到松江”難道說的是小木匠阿山
讓阿亞懷上孩子的那個登州劉百戶,阿亞不可能有什么感情,談何“山東老家”。還會館,登州金刀寨私港哪來的會館
山東老家松江的山東商會
鄭海珠盯著阿亞,阿亞卻又展顏,似反過來寬慰鄭海珠一般“楊老爺說得也是,阿亞會挺過去的。夫人,小心駛得萬年船,這一陣松江鬧痘疹,夫人和顧少奶奶她們,都別回去了。”
“小心駛得萬年船”也是一句切口,意思是后面的話要反過來理解。
阿亞讓我回松江查查
鄭海珠意識到,阿亞應該是發現阿山去過松江的山東商會,但沒有其他什么決定性的發現,或者證據,所以只是在向自己傳遞一個令人疑惑的線索信息。否則,她既然有機會見到自己,不會還用暗語。
阿亞轉身走回院子里,鄭海珠當著楊縣丞的面,掏出兩個銀角子遞給看守“勞煩給里頭,加些肉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