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時敏盯著鄭海珠,不過須臾,便笑著嗔道“你這話,得虧沒當著小馬將軍的面問。巡捕營的戰力,怎能和祥麟的隊伍比,烏合之眾罷了。莫說祥麟的土司兵了,就是錦衣衛里隨便挑幾個,對付巡捕營,那也是以一當十的。”
鄭海珠聽到最后一句,眸色驀地一暗,目光也避開劉時敏,垂落到茶盞上。
劉時敏陡然間明白,自己的話,問題出在哪里。
他面色凝重地拍拍自己的額頭,沉啞之音中飽含歉意。
“丫頭,我知道你想起了什么。那日在佘山,繆阿太的宅子里,女真探子跑了幾個。你一定在想,劉時敏這個老家伙,自己有點身手,還帶著錦衣衛隨從,怎地會制不住他們,現在居然還有臉來吹牛。”
鄭海珠抬起頭來,正視著劉時敏“公公,我何嘗不知,夜襲之中,情急之下,短兵相接,勝負都難料,何況要全殲敵手。我只是,這幾個月來,常常想起邦德。我難受,太難受了,這不是沒了左膀右臂那么簡單,邦德他是為了救下全莊子的人而死的,韃子多么狠毒,簡直畜生一樣,在遼東糟蹋我們漢人不夠,連逃過來的漢人都不放過而韃子奸細里那個領頭的婊子,就這么,這么脫身了”
劉時敏先還帶了虛與委蛇的心思,但聽著聽著,胸中不免也如云翳遮山般,郁結之意越來越鮮明。
自己打小崇拜的父親,曾官至遼陽副總兵,二十年前就是為了堵住韃子來犯,率軍突襲,不幸中箭殉身。父親臨死前,交代給他的話是,自己會忠于舊主,但百姓,不分新主的百姓還是舊主的百姓,吾等男兒都當護之愛之。
父親將匡復舊主基業的職責,托付于他,這囑托化作利刃,割盡塵根,助他進宮。而父親關于百姓的那段話,則是另一柄利刃,將古往今來從未變過的大節大義,刻在他的心底深處。
鄭海珠的一番講述,毫無疑問地,讓劉時敏再次身臨那個月夜。
當聽到圣主說要放走領頭的女真奸細時,他有如被當頭重擊,難以置信。
及至后來聽聞吳邦德殉身于崇明的訊息,劉時敏思及父親當年情形,更是一口濁氣堵在喉頭。
同時,多年搭檔潛伏的默契告訴他,對于圣主放走佟氏女的舉動,繆瑞云和他老劉,有著同樣的抗拒態度。
故而,當聽到繆瑞云親口勸阻圣主納鄭海珠為妃時,劉時敏也澹澹地給繆瑞云幫了幾句腔。
而從昨日面對馬祥麟,到今日面對鄭海珠,劉時敏隱隱意識到,自己終究是個活人。
活人的腦子里裝的,不僅有君君臣臣的忠誠,還有吾道不孤的友誼。
劉時敏于是又深重地嘆口氣“阿珠,你可知道,我爹爹,當年就是死于遼東的韃子之手。那夜之事,我雖是半道遇上,卻也深悔未能擒得那娘們兒。”
鄭海珠默了默,沉聲道“對了公公,既說到此事,我有個念頭,正好討教討教。”
“你講。”
“朝廷的錦衣衛里,北鎮撫司有監察機密之責。想必其中諜探好手不少。此番來京,我不但要澄清,女真奸細南下與松江開關毫無關系,不能把臟水潑到開關之策上,我還要向朝廷建言,不能只顧對朝臣監視偵緝,而疏忽對外虜的情報諜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