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將盡,紫禁城,乾清宮。
大明王朝的第十四位皇帝,朱常洛,在早朝過后,請自己的舊時師傅、如今得授太常寺少卿的董其昌留下,又命內官傳長子朱由校、皇五子朱由檢進殿。
昨日,是兩位皇子出閣前往文華殿進學的第一天,講官孫承宗,即不久前起草萬歷帝遺詔的執筆,雖在爭國本中并不一味贊成制裁鄭貴妃黨羽,卻是朱常洛信任的文臣。
“你兩個,昨日聆聽孫師傅教導后,何所獲”朱常洛澹澹問道。
已經十五六歲的朱由校,因從小就被李選侍灌輸“小爺不喜歡你”,素來到朱常洛跟前回話時,都帶著緊張瑟縮之意。
“回陛下,孫師傅教了大學,讓臣背誦,物有本末,事有始終,知所先后,則近道矣。”
“我是問你有何心得,不是讓你背書”朱常洛的聲音里,多了幾分森然。
朱由校一愣,竟下意識地去看身旁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弟弟朱由檢。
朱常洛目光也掃過去“我問的是你們倆,小五你說說吧。”
朱由檢侃侃道“昨日孫師傅講大學,講到明德于天下者,應有章法,治國須先齊家修身,齊家修身須先正其心、誠其意,正心誠意須先格物致知。臣便想著,致知不僅是致仁良之知,還有致萬物之道,故而對今日徐師傅等諸位先生來講授農桑與火器,越發期盼了。”
聽朱由檢這番話出口,立于殿中的董其昌,心中滾過幾縷驚贊。
這個才十歲出頭的皇五子,不可小覷。
或者說,負責撫養他的東李,和伴讀太監,不可小覷。
他們大約早已將皇子講官們的遴選原委打聽分明,知曉此番開了先例,增設火器一課,定是天子特意加上去的,說明天子對西法派頗有好感,所以今日也讓五皇子撿好聽的說,去對天子父親的胃口。
果然,朱常洛面色稍霽,喝了一口內侍奉上的參湯,叮囑兩個兒子“徐師傅已是花甲之年,脾氣又比孫師傅溫煦不少,你二人若欺他性子和順,有頑皮笑鬧、冒犯徐師傅之舉,朕定會嚴懲。”
兩兄弟忙喏喏稱是。
朱由校也便罷了,朱由檢卻是當真少年老成,已從這兩日的氣氛中,印證了養母“東李”所言,父親朱常洛從前不敢和先帝提長子出閣念學之事,乃因怕鄭貴妃以為太子和外臣勾連、用這個法子倒逼萬歷冊封皇太孫,皇太孫一立,太子地位就穩固了,更沒福王什么事了。
如今父親終于坐上龍椅,頭一件事就是準奏東林臣子的進言,讓皇子們走出深宮,去文華殿聽講,并且十分在意兒子們的求學態度。
此刻,連灌幾口溫熱參湯的朱常洛,精神足了些。
這位新天子看一眼董其昌,又對兒子們追了一句“與徐師傅一同進講的,還有位女師傅,姓鄭。昨日禮部的拜師大典,她雖有敕命卻無官身,又是女流之輩,就未進文華殿受禮。但,董師傅和徐師傅都說與朕知,她是難得的賢良師才,朕還曉得,她與孫承宗師傅當年一樣,是去過邊塞的人,為國朝立下過汗馬功勞,你二人務必也要尊之敬之。”
“臣謹遵陛下教誨。”
“嗯,去文華殿吧。”朱常洛沉聲說道。
倆兄弟出得乾清宮,下了玉階,各自的伴讀太監迎上來。
一行人走過準備修繕的三大殿附近時,朱由校的乳母客印月,自慈慶宮方向款款而來。
“哥兒,奴婢送你去文華殿,”客印月笑瞇瞇道,“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咱哥兒一眨眼就出閣了。昨日奴婢在御膳房盯著桂花糕,沒來得及瞧見哥兒進學的模樣,今可不能錯過了。”
朱由校一臉赤子般的喜悅“好啊,嬤嬤一道走著。”
朱由檢卻擰了雙眉,語氣中透著霜意“文華殿,差不多算外朝了,嬤嬤去,不合適。”
客印月羊作愣怔,繼而很快又笑道“文華殿不就是御藥房那塊嘛,東李選侍疰夏那陣,奴婢還在御藥房遇到過你們宮里的妹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