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恭廠本就不大的布局,若門口有闖入的動靜,萬一里頭真有暗樁,必會立即聽到,只怕要直接提前點火
“祥麟,你用鏡子看,”不多時,鄭海珠將望遠鏡遞給馬祥麟,開始輕聲解說,“王恭廠的布局,和我松江火器廠的差不多,打制銃管的,必須與碾磨火藥的遠遠隔開,兩邊工匠不許竄場子。我們松江地方大,廠中央有小河的支流穿過,下頭這處地方小,所以中央是個小池塘。”
馬祥麟喃喃地問“是因為,藥石莫說明火,便是磨銃管的火花,也怕”
鄭海珠道“對,磨槍管的匠人會隨身帶著鐵銼頭,若進到火藥庫時,碰撞出什么火花,也有風險。你看,王恭廠西北角是冶煉處,再過來的院子,應是磨銃磨槍和打盔甲的。再靠近池塘的那個院子,堆著的氈帳似的玩意兒,應是牛皮,縫甲的匠人們用。所以,池塘西北、西南的院子,肯定都不是火藥庫。火藥庫在池塘東南,謝天謝地,正好在我們鼻子底下。”
馬祥麟聽到身邊人那一聲由衷的“謝天謝地”,不免動容。
這女子時至今日,也算有名有利、得天子賞了幾分青眼,卻仍能與他們武人一樣,對近在咫尺的險地,不會瑟縮逃命,反倒提了一股氣血般,赳赳往矣。
而今日,謝天謝地的,不只是他二人所處的位置,還有所處的時辰。
東方既白,紅日已經躍出地平線,王恭廠靠東的場院,也開始擺脫院墻的陰影,現出各樣細節來。
“阿珠,有人出來了。”馬祥麟忽然開口道,并且好像下意識一般,將望遠鏡又遞回給鄭海珠。
王恭廠最北端的一排矮房里,陸續走出來七八個仆役模樣的人,如放出籠子的鳥雀般,散往各處場院,灑掃,開門,排布獨輪車,翻揀牛皮,為將要到來的工匠們做好準備工作。
然后,其中一半的人,穿過池塘上的小橋,來到東南角,將一處四面通風的木廊下的麻袋,往一間大屋門口運。
由于離得近,這些動作,不必通過望遠鏡也能看個分明,馬祥麟嘀咕道“是運什么瞧著吃力,為何不用獨輪車”
鄭海珠道“應是硫磺、硝石和木炭,做火藥主要是這三種。獨輪車用鐵皮,摩擦容易打火花。所以這里是碾磨工坊和庫房,沒錯了。那個堆麻袋的大屋,應是工匠配伍碾磨的地方。”
馬祥麟聞言,目光移動到最靠近木塔的大片瓦房,心道,這就應是火藥庫了。
果然,他聽到鄭海珠說“役夫們搬出火藥桶了,是空桶,應是曬潮后,去裝這幾天磨出的新火藥。所以,我們腳下瓦房里,的確就是火藥庫。火藥庫最講究通風,藥桶擺放也都是彼此有間隔,每間庫房除了木桶不可有其他物件堆疊,應是一目了然,連耗子都藏不住。”
馬祥麟盯著那些進出自若的役夫“所以,至少眼下,王恭廠的庫房,沒有古怪”
鄭海珠舉著望遠鏡,沒有說話。
在她的鏡頭里,役夫中有一人,似乎特別認真,抬頭看了好幾次天,又挪動空桶的位置。
少頃,役夫們排好了空桶,往池塘北岸走去。
馬祥麟稍稍抬起上半身,打望四周,沉吟道“就算從我們這塔上放火箭,要么射到屋頂,要么射到庫房外一丈遠的地方,所以他們要點了庫房,還是應有內鬼若非那些役夫,便是,匠人”
鄭海珠望向西邊民房方向“匠人們好像快要上工了。”
馬祥麟矮身繞到塔的另一面,很快轉還,果斷道“此際不可進人。馬彪他們回到象房了,我與兄弟們直接從此處翻進去,守住火藥庫,看住那些役夫,等駱帥來。你帶上余下的大部,去王恭廠堵門。工部官員和督廠太監不會來那么早,最多就是僉書和匠頭,你亮了身份,他們應不會當兒戲,若真的不聽,我的人封個門,不在話下。”
“好”鄭海珠同意。
馬祥麟快步下了塔,點齊十個下屬上來。
衣影閃動,如無聲滑過的蝙蝠,片刻功夫,鄭海珠對馬祥麟等人,就從近觀,變成了遠望。
馬彪已被一個兄弟喊來寺中,奔到塔上“夫人,少主已進廠了”
“嗯,你們跟我,去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