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這個婦人關于“羅剎”和“哥薩克”的說法,因為走關外的明人晉商,就在近兩年,也開始帶了些外喀爾喀的新聞回來。按照商隊的說法,在外喀爾喀和準噶爾一帶,出現了比從前的突厥人更兇猛殘忍的騎士,使用長刀長槍的同時,還能一邊騎馬沖鋒,一邊用火筒子,自稱“卡薩可”。
崔景榮估摸著,這就是鄭海珠說的“哥薩克”。
白發都督盯著紙那頭畫功拙劣的熊,意味深長道“或者,你所說的這些羅剎人,因了那些互市和商隊,更容易地就明白東北有汪洋,更快地就尋到了往女真去的路”
鄭海珠莞爾“那就更好了,我也好奇,是韃子的步弓厲害,還是哥薩克的火槍厲害。”
崔景榮卻畢竟不是徒有血氣的愣頭青,聽風就是雨,將前途想得一派光明。
他仍是面沉如水道“林丹汗有我們張家口的邊市,每年還來討市賞,就怕他舒服慣了,不愛折騰。”
鄭海珠道“所以,晚輩想親自走一趟,去瞧瞧察哈爾的情形。”
“我可以給你個文書勘合,出關進關便宜些,只是,蒙古人不會覺得奇怪么”
鄭海珠遂將自己先與林丹汗的討賞使者套過近乎、推銷了一番紅茶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崔景榮輕哼一聲“你倒主意挺大,動作也快,比將士們攻城拔寨還急。聽宣鎮的留后說,萬歲爺讓你陪著過來的馬將軍,已經去膳堡了”
鄭海珠離京前,自然已打聽過,這位宣大總督崔景榮,和時任宣府總兵趙夢麟的關系不錯,但也知崔景榮今日必有此問,遂語帶惇惇坦誠道“張參將和馬祥麟,本應先見過督臺,只因聽聞韃子有兩個旗來搶西邊、趙總爺北守塞,所以他二人,不敢止步,急急地就往野狐嶺去了。張參將和萬歲爺撥給他的神機營兒郎,帶著合機銃,但火繩槍和幾門炮,仍是留在宣鎮,請都督查驗。”
崔景榮撇撇嘴“是你家火器廠的炮,還是徐翰林的什么教友從弗朗基人那里弄來的炮若是后者,不用也罷。”
鄭海珠并不太在意這位三品重臣怎地就對徐光啟那么大偏見,好歹別的“唯華夏獨尊”的二極管們只是嘴炮,崔景榮至少花甲歲數還給大明守國門呢。
更值得在心里做個記號的是,崔景榮看來脾氣挺耿直,或許在今后,反而好打交道些。畢竟,城府深沉、不露喜怒的官員,很難讓人猜到他的心思,結交與引導的難度才大。
另一廂,崔景榮瞧這婦人被自己嗆得面露惶然之色,心里一舒坦,當即擺手道“你莫多慮,老夫問起馬將軍,沒有怪你們這些晚輩不懂禮數的意思,只是久聞他的驍勇之名,想快些見見。馬將軍,此番罰邊,帶不了多少人吧”
“回都督的話,只有石砫家丁十人。”
崔景榮臉沒什么表示,暗自卻盤算起來。
一個月前,聽說馬祥麟要被罰到宣府來,崔景榮這位老牌邊臣,立刻意識到,葉向高送了自己一個大禮。
當務之急,是怎生把那么能打的川軍隊伍,也從山海關弄過來。
只聽桌案對面的婦人帶著探尋的口吻道“晚輩此番來宣大,瞧著此處的邊情,也不容小覷。晚輩出塞為使,心甘情愿,但可否,請馬將軍護送一程”
崔景榮念頭一動,正色道“讓他一道吧,趙夢麟的膳堡,不至于缺個馬將軍就防不住韃子了。馬將軍正好看看,此去林丹汗的王城,地形要沖如何。我們文臣再是知兵,總不如他們武人內行。讓他記下,塞外哪些地方,可以筑壘營建,增兵駐守。”
“謹記督臺囑托。”
出了都督府,晉商常仲莘殷勤地迎來。
進到騾車中,鄭海珠笑吟吟道“常公子,都督應了我去見林丹汗,我那日與你交待的想法,你覺得如何”
常仲莘一疊聲道“蔽府能得夫人驅遣,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