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夙隱默默觀察著這個年僅十一歲的少女。
她的身上,有他沒有的勃勃生機,有一股如野草,如雛鷹,如初生牛犢那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
徐夙隱無法理解這股無論淪落到何種境地都想拼命活下去的欲望。
他知曉她已傾盡所有來救他,所以他將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在遮掩逐漸惡化的傷口上。他強撐病體,在她面前用神色的冷淡掩飾臉色的蒼白。
他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也不想成為任何人的負擔。
生母叫他活下去,他也確實努力活過,如此便不算違背母命。但萬事萬物,僅憑努力二字左右不了結果。
此時再死,怪不了他。
深秋的寒風透過搖搖欲墜的門縫,像毛茸茸的貓爪撓過胸口,徐夙隱忍不住咳了起來,咳嗽牽引著胸口傷口,帶來陣陣撕心的疼痛。他早已習慣疼痛,所以面不改色。
窗外的樹葉已經盡黃了,在秋風吹拂下簌簌作響,后院晾曬的蕁麻從窗戶里能看見小小一角。
那是少女用滿是傷痕的雙手一點一點捶打出的希望。
活著。
同樣的兩個字,在不同人心中,好似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徐夙隱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
窗外的天色已經漸晚,估摸著姬縈再過一會就要回來,徐夙隱撐著身體吃力下了床。他模仿著少女的步驟,烹煮了一鍋松針野菜羹。
他不想欠人人情。
因為從出生以后,他就知道他活不了多久。
明年,還是后年,隨時死去都不意外,府中大夫說他很難熬過及冠。
他不愿欠人情,因為會還不上。
松針的清香擴散在小小的木屋之中,驅散了他獨自一人時的寒氣。徐夙隱走到門口,正好迎上抱著濕蕁麻回來的姬縈。他對少女其實有許多疑問,但每次看到那張開朗明亮的笑臉,總是莫名變得笨嘴拙舌。
他只能沉默接過少女手中的蕁麻,幫著將其晾曬到屋后木架上。
曬好蕁麻后,姬縈和徐夙隱分吃了昨晚江無源帶來的那串糖葫蘆。
一串糖葫蘆上有五顆糖果子,無法直接平分的第五顆,姬縈用石刀親自一分為二,堅持要完全公平地分食。
他們隔著一小段距離,共坐在木床邊上。背后是染成金色的林中秋景。姬縈含著最后的半顆糖葫蘆,頰邊鼓起小小一塊,看到徐夙隱在看她,輕松而愉悅地笑了。
姬縈等著他問糖葫蘆和其他東西是哪里來的,但他始終沒有。
他看了她一會,終于開口,說的卻是
“頭發沾上糖漿了。”
姬縈低頭一看,果然有一縷長發因為糖葫蘆上的糖漿黏成一縷。
“煩死了,真想一刀全剪掉。”
姬縈抱怨著,從儲水的土缸里舀一勺水,用手指打濕了揉搓在弄臟的頭發上。
“為什么不梳起來”徐夙隱問。
“不會。”姬縈嘆息一聲,“太難了。”
“過來。”
少年朝她點了點下巴。姬縈帶著疑惑挪了過去,少年握著她的雙肩,將她轉向金色的窗外。姬縈感覺到,有一雙手,輕柔地挽起她長過腰間的頭發。
清風徐徐吹過,清晨的日光像碾碎的金箔,讓狹小的木屋也變成溫柔的溪流,每一寸都在熠熠生輝。
他在為她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