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才敢確認,在紀一姑娘面前,他沒有想起那個不可說的冒犯的夢境。
如此便好。
又下了兩場雨,四月將過,天氣漸次轉為炎熱。
安國公府里的兩位病人,徐老夫人與紀明達,也終于都大致康愈了。
一日休沐前,安國公夜間請安回來,又與夫人提起“明達既已好了,便快請舅兄過來提親吧。”
這就耽誤了快一個月。
溫夫人這次卻沒應,反問“老爺忘了前些日子京里的流言嗎”
安國公當然知道。
他皺眉道“陛下發了話,已無人敢再傳了,都過去了,還怕什么”
溫夫人耐心與他分說“我是想著,雖然不敢傳明遙和崔玨了,但這還沒過去多久,就急急地定了明達和從陽,又怕人多想。難道有陛下的話,就能禁得住旁人都不想咱們雖然清白,也要眾人都看清楚才好。明遙和崔玨明年才辦大禮,索性把明達和從陽也推到明年辦,今年秋冬再定親也不遲。再過個月再定,也就沒人多心了。”
安國公在旁聽了,卻仍然不樂,懷疑說道“從明達十一三,太太就給她挑起了女婿,一直挑了四五年才滿意。去年明遙十四,也差不多定下了。太太只顧著前兩個女兒,怎不想想三丫頭今年已經十五,若明達秋天才定,又什么時候定三丫頭”
太太一向偏心,不是故意找借口,要把三丫頭耽誤下來吧
溫夫人自是聽懂了安國公的言外之意。
她氣得想笑,也便真笑了兩聲,說“我知道老爺是怕耽誤了明德,老爺若非要趕著辦,我也不攔。只是沒聽過誰家三兩個月就把三個女兒都定出去的,只怕便是本沒有事,也要傳出話了。我本想的是,她姐姐們名聲清白無暇,三丫頭自然也清白,如此才好說親。我是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也勸了,到了那時,老爺再后悔,可別怪我”
她慢慢地把話說完“我也不敢管了。”
這話一落地,安國公好似立刻就想明白了一般。
他忙笑道“我哪里是只怕耽誤了明德明達最年長,也怕耽誤了她太太誤會我了。孩子們的親事,還是太太說怎么辦就怎么辦”
溫夫人卻沒順著臺階就下,反還又說“和崔家的親事從頭到尾都是我辦的。老太太要退親,老爺不肯給退,非要換人,也是我辦的。和我娘家提換人,旁人自是不好開口,也都是我去說。如今不過是為了家里都好,要緩些給明達提親,也沒耽誤著三丫頭,老爺就幾次三番的催我,又叫我害怕。我看,三丫頭的親事我還是不管了,都交給老爺做主的好。”
太太真要不管,他哪里去尋好人家
安國公就急了,忙說“太太真是誤會我了太太用心,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他們畢竟也是我的孩子,出閣大禮,我難免多問幾句。太太若不喜歡,我今后都不問就是了”
看他當真著急起來,溫夫人心內冷笑,口中卻嘆道“老爺雖然信我,我卻怕辜負老爺。”
看著安國公的眼睛,她說“老爺清楚,三丫頭姨娘的事不算秘密,知道的人家不少。”
當年她初嫁老爺,老爺有一個極喜歡的愛妾,姓姚,是京中小戶人家的女兒,老爺成婚之前在外自己瞧上的,給了人家極厚的禮接到家里做良妾,幾乎寵她到了不顧正室體面的地步。
她嫁老爺本不是因兩相情好,也早知他房里有幾個姬妾,本不在意。偏這姚姨娘自認不凡,存著挑釁之心,屢屢冒犯,還妄圖把自己小產栽贓到她頭上,意圖指她“嫉妒”,犯七出,想讓老爺休了她。
老爺雖沒聽她的,她卻實厭煩得很了,便求哥哥尋了一個絕色女子買進來,便是沈姨娘。
老爺果然喜歡極了,把對姚姨娘的心減了許多。
有人平分秋色,姚姨娘也似乎安分了。
她有了明達不多時,沈姨娘便有了明遙,姚姨娘也生了三丫頭。
她又有了明遠。
又一一年,沈姨娘又有了身孕,姚姨娘卻沒有。
或許是因來的太醫都說,沈姨娘懷的必是家里的第一個哥兒,也或許是因這些年姚姨娘心里的嫉恨越來越深總歸,沈姨娘懷胎六個月的時候,被姚姨娘從花園高閣上推下了臺階。
有幾個婆子恰在下面掃灑,都看見了。
明遙和幾個丫頭嬤嬤也看見了。
明遙果然自幼靈透,當時便大聲將此事叫破。
家里人人皆知,是姚姨娘害死了沈姨娘和那個未能出生的孩子,偏老爺還想包庇兇犯。
她一直記得,老爺要打死所有做證的奴才,還對明遙大吼大叫,發瘋似的罵她“你妹妹說你撒謊你撒謊你姨娘是自己掉下去的,你是不是撒謊”
明遙才四歲,就那么小小的一個人,迎著她父親的發狂,卻一抖也不抖,堅決地說“就是姚姨娘推的我沒撒謊,是三妹妹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