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知趣,毫不留戀,天默仿佛是放過了她。陳岑和明善兩人在她逃亡路上偷偷幫過她幾次,也沒再跟她聯絡。她很理解他們,甚至不恨他們,因為除了友情外他們還有親情,他們要為他們的家族著想。若不是苗家對她冷血無情,祖父也過世了,繆川川覺得自己恐怕也會被所謂親緣羈絆著呢。
她那段日子很幸福。她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便是自由的。她可以什么也不負擔,什么也不追求。她對種種生活瑣碎越發應對得體,像一塊中空的玉器,越發優雅大方,對丈夫孩子,對她的朋友和弟子們從沒紅過臉。因為她什么也不在乎。
“你會離開我的。你會離開我們的。”
有一次,她的丈夫喝醉酒對她說,“你的心,似乎留在了你來的那個地方。它不在這片草原上。”
“我對你們,并非虛假。”繆川川認真地說。
“我知道,但,你還有另外一顆更真的心,不在此間。在天邊。”
或許是旁觀者清,她的丈夫比她更清楚的看到她的路途。北疆的生活于她并不是一個歸宿。她跟另外那三人的小小江湖還遠未結束。她終究還是要回去的。
她是自在教這一代的右護法,她沒那么容易拋棄這份命運。
一朝聽到故人落難消息,不惜拋夫棄子,夤夜獨行千里,劫法場。
繆川川覺得這大概是一段稱得上江湖傳奇的故事,只是沒有什么說書人敢來贊頌她。等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跑回了京城,把陳岑給救了下來。
她又回到了波譎云詭的華景帝國了。她又有了責任,因為她無法放著快死掉的陳岑不管。還有當年她在紅刀的一些手下,曾死忠于她,對她的遭遇暗道不服的,陳岑這些年幫她照顧著,此番也不能不救。新皇打算清理朝堂,他們這些有“異心”的就是被清理的對象。她為了他們,也得回來。縱使對不起年幼的孩子,連聲再見也沒說。但她覺得她是又回到她該有的命軌之中了。
“你傻不傻”
她帶著陳岑,在回去重拾自在教助力的逃亡路上,伸出手指,點著他的額頭數落他,“你怎么還敢信他你莫不知,古來哪個如你們這般功高震主的權臣世家,能有好下場的”
陳岑默然。他們家難道沒有試圖謀求退路嗎可能不能退不是他們自己能決定的。
他只是痛惜,他唯一的孩子,一個小名叫珠珠的女兒,剛出生不久,也要給陳家陪葬。華景帝國可沒有什么抄家時只殺男丁女兒沒入教坊的傳統,女修可做女官,公主可為女帝,那女兒和孫女,也跟男丁算作同樣。
就他一個拖著殘軀倒是被繆川川從天而降救出來了。可是救出來又有什么用。他的余生,只是余生了。
他想了半天,恐怕以后能做的只有為族復仇可是復仇這個念想似乎也有點可笑。復仇,好像是被壞人違背道義良知地傷害殺戮了,看起來才比較蕩氣回腸名正言順的事。而他們陳家的滅亡,放在這樣一個世界上,真的是可以讓人義正詞嚴去復仇的嗎。他們世代為官所做的許多事也不清白。甚至對于天默那樣一個新皇來說,滅掉他們這家人才是他勵精圖治的開始。他那個人對于更多人來說也并非不是個好皇帝。說到底只是他們權力爭奪落敗了罷了。道義,誰占本來就沒有道義這回事。
這樣不分明的恩怨因果紅塵萬事,真是很無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