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洗完了澡,穿著煙灰色真絲睡衣,鼻梁上架著金絲邊眼鏡。未做打理的頭發還有些微濕的潮氣,松散垂于額前。
男人置身于這些舊物暗光間,仿佛十里洋場風流隨性的矜貴公子。
宋朝歡微愣,她也不知道晏峋是什么時候開始戴起眼鏡的。
晏峋單手摘了眼鏡,慵懶靠進椅背,翹了翹唇角,問她“怎么不過來”
宋朝歡做心理建設般,克制著幅度深呼吸了一口,走過去,輕聲同他說“晏峋,其實我前天”
她還沒說完,晏峋便輕聲笑了起來。他說“我知道。”
宋朝歡一頓。
“你來找過我。”他仿佛同她閑聊般隨意道。
宋朝歡覺得剛剛那口氣,似乎還堵在胸腔里沒有流動。
似是見她怔愣,晏峋傾身,手肘支在書桌上,頭微斜,指節屈攏支住太陽穴。
像很多年前偶爾心血來潮替她講題時的模樣,好整以暇地偏頭望著站在桌邊的她,懶聲問“朝朝,你知不知道有四個字,叫作逢場作戲。”
他說得如此理所應當,并不需要她回答。
仿佛這樣的默契,早該存在于他們夫妻之間。
宋朝歡微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
只覺得這屋子里的暖氣,突然有些抵不住北城的三九天。身上睡衣似乎過于單薄了些,冷得叫人想蜷縮起來。
宋朝歡不知道晏峋是何時站起來,又走到她身前的。
具象又無形的壓迫感,讓她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
晏峋微挑眉,沒有上前,只慢騰騰地俯下身。
他像他們初見那回一樣,視線懸在她上方,又好奇似的微歪過腦袋,盯著她眼睛,陳述般“我好像從沒見你哭過。”
宋朝歡微顫了下長睫,迷茫地回視他。
晏峋很慢地眨了下眼,意味不明地輕笑了聲,直起身。
他垂眼看著她,抬手,扶著她下頜,拇指指腹在她暈紅的眼眶下反復輕娑。像撫弄一只茶盞。
“朝朝,你告訴我,除了晏太太的位置,你還想要什么”
他平靜地問她,仿佛她說出口,他便能高高在上地施予她。
宋朝歡呼吸都滯頓,唇似囁嚅著想說些什么。只是她自己知道,是本能的不受控的輕顫。
“怎么不說話”他聲音始終是怠懶隨性的,甚至帶著溫柔的低啞。
宋朝歡卻只覺得腳下有些虛浮,慌亂間像抓住顆救命稻草般,胡亂撐住身邊的書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眼鏡。
金絲鏡框就算泛著暖光,金屬也是冰涼的。
“你要是不知道,那不如我來告訴你。”
“做人不過分貪心,就會快樂。”
“何況,”像是對她的難以置信感到好笑,男人鼻腔里氣音似的一聲低嗤,輕飄飄不甚在意道,“我要是真想在外面玩兒,用得著對你隱瞞嗎”
隱瞞的前提,是尚有忌憚。
而她無足輕重。
就算心有怨言,身后也無人撐腰。
她早該承認的,晏峋娶她,無非是這些。
可偏偏還要拿自尊去試探人心。
有句西諺說自尊心是顆種子,捧在手上只能枯死,非得踩進泥土,從磨難中汲取養料,才能成長、成熟。注
她想,
這句話唯獨不適用于愛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