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安慰她的溫暖的話,遞進她手心的紙巾,她多想即刻給予回應與感謝,可只能撐住墻,反胃般地干嘔著。
她覺得有些惡心。非常惡心。
甚至這種反胃的感覺,不光是因為看到了那一幕,看到了晏峋。
而是從小到大,從沒覺得自己要為一個男人犯的錯懲罰自己的宋朝歡,此刻卻覺得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個令人作嘔的產物。
那些經年累月從頭徹尾,所有包裹在她身上的堅硬血痂,像被人為地強硬地,一層又一層,鮮血淋漓地剝落。
她明白,即便外婆說,媽媽是愛她的,但起先,她的確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從一開始,她便是素練上的污點,是精美白瓷上沁色的斑垢。
是本就不該存在的錯誤,是將媽媽困囿進泥潭,甚至拉進深淵的元兇
“要扶你去那邊休息一下嗎”見她反應好像要比一般檢查者大一點,護士問她。
宋朝歡穩住身形,撐著墻的那只手松開,無聲擺了擺,又努力站直,回轉過身,靠住身后的白墻。
“不用了,謝謝。我靠一會兒就好。”宋朝歡拿紙巾撳著嘴,努力牽起唇角。喉間是帶著哽意的沙啞,很輕地同她說。
護士微愣。
明明是這副難受模樣了,女孩兒眼尾依舊彎出帶著笑意的弧度,眼瞼下浮起緋紅的眼苔。
本是見慣了的場景,卻莫名讓人跟著心酸起來。
畢竟還有其它工作,又關照了宋朝歡片刻,護士小姐便匆匆離開。
“0016號宋朝歡,請到3號經食管超聲診室就診。”
不遠處電子屏里機械的女音,情緒不變地開始提醒她。
宋朝歡卻沒聽到一般,沒有任何動作,只定定地盯著平整斑駁的泥灰色地面。
直到那電子屏,開始叫出別人的名字,她才垂下手,松了一口氣般,微落下肩。
宋朝歡想,李思和晏峋,大概是已經走了。
不然,或許會過來確認一眼,這個0016號,是不是她。
但幸好,他們無人出現。
畢竟,又是靠在墻角的狼狽模樣。
宋朝歡只覺得好累。
可這一回,她沒有坐下去。
因為外婆說過,
朝朝,可以靠一靠,但不能坐下去。
地上臟。
宋朝歡沒有做完剩下的檢查,在醫院附近的快餐店等過了午飯時間,回了四合院。
鄭姨還在西廂廚房忙,宋朝歡往里走時,隱約聽見她叫人備晚上菜色的聲音。
未做停留,宋朝歡直接去了后罩樓。
跨過門檻,朝東側墻角那架攢接井字欞四層書格去。俯身,打開下層的鏤花木門,拿出一只藏得很靠里的奶糖罐。
捧著那只掉了漆的鐵皮小盒子直起身,宋朝歡難得迅速連貫的動作,終于本能地慢了下來。
指尖抵住鐵皮罐有些斑駁粗糙的金屬翻條,她輕手輕腳,掰開盒蓋。
盒子里躺著些零碎小物。
有周歲時,外婆為她做的堆紗繡小紅鯉帽飾。有小時候,外婆用盤扣替她編的頭繩與手環。有她五歲時,外婆手把手教她繡的第一只蝠紋寄名袋零零雜雜。
還有兩本褐紅色的戶口簿。
蓋在上面的那本,褐紅更深些。塑料的邊角,也有些自然的開裂。
指腹小心翼翼,觸上那粗糙的塑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