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怕地,人在這一刻,往往會沉迷這種飄忽的不真切的,仿佛毫無知覺的體驗。
而被人撈出水面恢復意識的那一刻,才是生理上最痛苦的時刻。
所有酸澀污濁的水堵在肺腔里,好像要混著淚水把心臟都咳出來,才算是真正活過來。
她什么也不想要。
她只想活下去。
即便那股哽在喉管的鐵銹味的灼痛,要過好久好久,才能慢慢消弭。
宋朝歡沉默地低頭,一筆一劃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后直起身,一板一眼地將協議倒轉,推至晏峋面前。
晏峋一瞬不錯地盯著她。斜握住鋼筆的指骨,捏到泛白。
她面色溫和而平靜。可那雙柔軟到春水難擬的瞳色里,卻像是一旦做了決定,就只剩寧折不彎的倔強。
像是久久等不到他的動作,宋朝歡落在協議簽名處的視線,緩慢上抬,毫不回避地同他對上。
那眼神仿佛在回答他我想要的,就是你此刻簽名。
晏峋只覺得牙根發緊。通宵的工作,讓他太陽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偏頭痛得厲害。
仿佛有一瞬間的難以思考,支配著手上不再遲疑。他拔開筆帽,快速又潦草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好像慢一點,就會寫不下去。
晏峋簽完站起來,椅腳在地毯上刮擦,金屬沉悶地撞上木料。
鋼筆被重重壓在臺面上。
晏峋已經往外走,宋朝歡站起來,仔細裝好那兩份協議,要跟出去時才看清,那鋼筆,是她送晏峋的東西。
筆頭應該是壞了,黑色墨水汩汩地涌出來。
這是結婚后,她送晏峋的第一份生日禮物。用的是她花了近小半年時間,接的一件重工滿繡旗袍的工費。
當時的她只是想,晏峋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她總不能再和上學時一樣,送些不值錢的東西。
可后來,她始終記得晏峋拆開禮物時意興索然的神色。和那句隨意到有些淡漠的吩咐。
他說“你不如把心思放在別處。”
那時的她茫然又無措,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做不出撒嬌哭鬧,讓他說清楚緣由的事來畢竟,從南亭鎮再次回到北城,回到宋家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沒有了哭鬧的資格。
她只好安慰自己,或許是那禮物不合晏峋的心意。
原來在晏峋眼里,這依舊是拿不出手的東西。
不值得被好好對待。
無聲笑了笑,宋朝歡撇開眼,側轉身。
辦公室外,等在門口的諸洋見率先出來的晏峋的臉色,暗道不妙。
晏峋邊往電梯去,邊沉聲吩咐“不用跟著了,我開車。”
“還是我來吧,您昨晚不是”
晏峋漠然撩睫,盯了他一眼,諸洋立刻打住,轉而說“但是晏總,立坤集團的唐小姐,不是和您約了上午談頤園一期的設計細節嗎您現在出去”
晏峋腳步一頓,側頭,面無表情看向他。
宋朝歡站定,微斂睫。安靜到近乎隱形。
來回在倆人臉上逡了眼,諸洋頭皮一麻。
他的本意絕對是為了給小夫妻爭取考慮的時間,可不是為了在自家大boss面前茶言茶語的啊
“推了。”晏峋冷聲道。
晏峋依舊在往前走,宋朝歡走得很急,都趕不上他的步伐。
他踏進專用電梯,摁住開門鍵,神色涼淡地等著她。
宋朝歡趕緊站進去,回轉身,微喘地看著電梯門闔上。
人人都說,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就算你再好,都有會自卑的時候。
她原先也是不自卑的。
畢竟,小貓不會羨慕小狗擁有許多肉骨頭。
可晏峋身邊,總有那么多,從才氣到家世到樣貌,都同他一樣生于云端的天之驕子。
電梯門重新打開的那一刻,呼吸平復。
如今,她終于不用再考慮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