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見的。
他不肯跟著那幾個賬房先生做假賬,加之性格過于耿直,除卻車間的洪主任,這廠子里的其他管理層并不待見他。
如果天上開始掉餡餅,意味著這件事必須要予以高度警惕。
薛晟手放在雙膝的兩本賬簿上,神情戒備“為何”
謝放緩身落座,他的視線落在交給薛晟的兩本賬簿上,不疾不徐地道“原因有三。想必薛先生應當比我還清楚,志杰紡紗廠賬面上諸多的彎彎繞繞。需要薛先生在短時間內,替我整理所有的明賬、暗賬,交一份匯總的資料給我。這是其一。
“其二。是志杰紡紗廠欠各位的薪資,不是隆升。我本人以及隆升并沒有義務支付工人們的欠薪”
薛晟臉頰漲紅,未等謝放說完,他便憤怒地站起身,眼神噴火“您這是什么意思您是打算雇我回賬房的崗位,再私自給我一些好處,讓我為了一己之私,背棄我的工友們。讓我放棄討薪,也放棄組織工人們討薪
那我告訴您,您找錯人了我薛晟不是這種人”
謝放挺意外。
他印象當中,薛晟是一個十分冷靜,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卻原來也有這般年少沖動的時候。
不過,同這樣的薛晟打交道,定然比之日后的薛老板要容易許多。
“薛先生誤會。薛先生組織工人討薪,無非是通過此舉向我施壓,想要迫使我有所行動,找到志杰原董事以及管理層,解決工人欠薪問題。至于工人薪資去了何處,想必薛先生亦心知肚明。
叫人吃進去容易,吐出難。何況,我初來乍到,勢單力薄。便是有心,恐怕也是獨木難支。”
說罷,淺嘆了一口氣。
雖是故意“透露”自己的處境,好讓薛晟放松對他的警惕,但他的這番話,倒是并未作假。
他如今的確是收購了康志杰的紡紗廠,可人員卻未曾大換血。
康志杰之所以那么干脆地就將紡紗廠低價賣出,除卻急于變現,再一個,也是因為這廠里的管理層大都是康閔一手提拔上來的,同康家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無論是誰收購的紡紗廠,想要真正地改弦更張,并非易事。
薛晟是個聰明人,一下便了解了這位新東家的處境。
眼底的火氣逐漸地褪去,他漸漸地冷靜下來,思考這位新東家方才的話。
薛晟如何不知,在這場討薪活動里,他們確實并沒有那么站得住腳。
他們也是走投無路。
如果聽話地開工,那么欠薪遙遙無期,甚至有可能當真拿不回來。
薛晟并非不知變通之人。
如今謝放的言語間既是透露愿意替他們想辦法解決欠薪這件事,薛晟便只能抱著試一試的態度,開門見山地問道;“您想我做什么”
謝放“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我要一
份清晰的,足夠一目了然的賬目。包括誰于何時、何地,挪用了工人們幾年幾月的薪資。每一份都要有明細。薛先生要做的,便是將那份名單以及賬目交于我。剩下的,便交由我處理。
除此之外,還需要薛先生去跟工人們動員。只要工人們愿意開工,開工之日起,我個人愿意先行墊付一個月的薪資。此后,每日薪水發放之日,逐月發放兩個月的欠薪,直至所有欠薪發放完畢。
當然,口說無憑,薛先生信不過。我們可以立字為據。”
薛晟不自覺地卷起手中的賬簿。
薛晟既是曾經當過賬房先生,自是保留了廠中那幾位中飽私囊的證據
只是苦于沒有人能夠為他們做主而已。
工人們已經足足四個月都未領過薪資了,不少工人都是借錢艱難度日。可這年月,大家手頭都不寬裕,往往有了這頓沒下頓。
包括他自己家也是如此。
倘若,倘若新東家真的愿意開工之日便先行墊付一個月的薪資
“東家方才只說了兩項緣由。其三呢”
謝放一聽,便知薛晟這是同意留下當賬房先生了。
他笑了笑,“其三。我新接手這家紡織廠,自是也需要自己人。”
薛晟沒有當場答應。
只是讓謝放再給他兩天的時間考慮,兩天之后,他定然給出一個明確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