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剛泛起魚肚白,建康城中的藥局便被人用力敲響了。
敲門聲一迭響個不停。
伙計打著哈欠,靸拉著腳步,一邊高聲道,“來了來了。”一邊抽開門栓,半睜著一雙困眼朝門口看去。
面前站著的卻是個面色沉靜的姑娘,雙頰泛著紅,似乎是一路跑過來的,額頭上的汗水還冒著熱氣兒呢。
阿笪去找車,慕朝游去找大夫,兩個人分頭行動。
瞧見大夫,慕朝游從昨天起一直高吊著的一顆心這才咕咚落回肚子里。
其實王家世家本來就養有一批醫術高明的醫生,但用王道容的說法是,他并不愿以此去打攪他的父親。
慕朝游知道王道容平常不常和他父親住在一塊兒,畢竟是他家中私事,她也從未見過他那個名士父親,不太好過問。
大夫到了之后,各自診治過,傷口也得到了處理。
王道容就讓阿笪帶著車夫和慕朝游先回去,自己回定林寺探望顧妙妃。
顧妙妃的確身體不太好,也不全是王道容誆她的。
登車前,慕朝游不放心,還是想和王道容去定林寺看一眼。
王道容斂衽行了一禮,寬慰她說“道蘭公也是當世名醫,寺廟并不缺什么藥材。”
“你昨夜受了驚,又為救我舍了血,肩傷未愈,實在不宜再傷身了。”
“有我和道蘭公的照顧,令嘉不會有性命之危,這點你大可放心。”
慕朝游還想說些什么。
“容重視令嘉的性命固然不假。”王道容烏黑的雙眼一眨不眨靜靜地凝望著她,語氣很溫和,但態度很堅決,“卻不代表將朝游你的性命棄之不顧。”
慕朝游一怔,心里一驚,忙扭過頭去。
這還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后,第一次有人這么重視她的性命。
命如飄蓬,長達一年半載的舍血,她可以做到沒有怨言,但若說沒有委屈那是假的。
只要一想到王道容或許自始至終都在利用自己,就不免灰心喪氣。
她知道她的性命在他眼底其實并不太重要。
在這個亂世,有的人命貴,但有的是人名如草芥。
她一直覺得,或許,自己的命算是比較賤的那一種吧。
不是自我輕賤,賤命也沒什么不好,像草籽一樣,堅韌,隨手一撒,就又能長滿草出來。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王道容昨天舍身相救,今天又說她性命重要。
她怎么能不觸動呢
可王道容越這么說,她反倒越想逃跑了,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擺。因為不知道要如何回報,不知道要怎么接話,怎么處理這讓人難為情的言語。
慕朝游愣了一愣,耳后開始發燒,“哦、哦”了半天,才低聲說,“那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還請繼續回佛陀里請我吧。”
王道容親送她上了馬車,末了又難得柔聲說“我回來再看你。”
慕朝游清楚地感覺到,她和王道容原本之間門那股疏離又無影無蹤了。她不告而別之后,他的態度是默許而疏遠。經此一遭,他好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做出了新的決定。
慕朝游擱在膝上的雙手靜靜緊攥成拳。
可是她好不容易已經習慣與他疏遠的日子,實在不太習慣忽然一下子又恢復到往日的親密。
馬車送她到佛陀里。
一夜沒怎么休息好,累困到極點反倒變得精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