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最后這一句。”
她說,爾后曼聲念道
“屈指西風幾時來,只恐流年暗中換。”
她的聲音方落,玄舒只感到一陣狂風卷地而來,驀地淹沒了他們兩人。
他倒退了數步才站穩,被那陣狂風一時間吹得竟然有一點睜不開眼睛。
當那陣來得快、去得更快的蹊蹺狂風停下之后,他才慢慢地睜開雙眼。
面前的景色果然已經改變了。
面前是府外的街道,而他似乎正站在一匹馬旁邊。
他頓了頓,將目光投向一旁為他牽馬的陌生小廝。
那小廝仿佛也十分知情識趣,用遠比稍早前那位“齊姑娘”的語調要死板得多的語氣,毫無表情地說道
“少爺,您再不上馬,就要遲了。今夜城南清殊園的賞月會,齊小姐也要去的。您不是說,不能讓齊小姐空等嗎”
玄舒“”
他沉默了片刻,從那小廝手中接過韁繩,十分熟練地縱身上馬。
他沒想到那位“齊姑娘”還會出現。他本以為她和他進入這個幻境之后所遇到的所有人物一樣,都是幻境所變幻出來的假人,只為了引著他看一段故事;他原本還沒想明白自己因何會在那條水廊上遇到那位“齊姑娘”,但現在他好像明白一點了。
那位“齊姑娘”,必定是這個幻境想讓他看的這個故事的重要人物。
或許,勘破幻境的關鍵,就在這位“齊姑娘”身上。
因此,他不得不繼續前往城南的那個什么“清殊園”,與那位“齊姑娘”周旋。
他也是路經琢玉城,聽到城中出了這么一樣怪事,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雖是佛子,平日對世間眾生必得持有一份悲憫心,不可能坐視眾生有難而漠然不管,但實際上,他覺得自己的感情幾乎沒有什么波動,對世間萬物實質上十分淡漠,并沒有多么充裕的情感來對眾生之苦難感同身受、慈悲普救。
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很好地偽裝起本質之中的平靜冷漠,如一尊廟中神像那般俯瞰眾生,看著他們渺小的情愛與怨恨,渺小的掙扎與不甘,渺小的祈求與永恒的失望。
雖然這世間修道之人也為數不少,但好像并沒有多少人會真正認為自己可以觸及天道。即使是修道之人,他們的貪嗔愛恨也與凡人沒什么兩樣,有算計,有險惡,有執拗,有強求,有頑冥不化,有糾纏難解。
他活在這世間,但卻覺得自己的人生是虛浮的,蒼白的,一成不變的。雖然他自出生起就得天道厚愛,早晚有一天能夠證得大道,飛升上界,但他這漫長的人生,卻一眼就能望見盡頭。
他行走于世間,履行著他身為佛子的義務,斬妖除魔、拔難救苦,但他總覺得自己是一具被粉飾金身、彩畫描繪的軀殼,如同廟中的塑像那般,平靜而麻木地注視著世間,平靜而麻木地注視著自己。
他曾于中洲惡斗倀鬼,也曾于西洲收伏大妖。他在南洲擊殺蠱雕,在北洲則斬了傳播疫癘的惡鬼他并不是只靠佛法來度化他人,亦不是只靠佛法來令妖魔授首。每次戰斗時,他亦沉迷于那種足以攪弄風云、使天地變色之威;當妖魔伏誅時,那投入他體內的功德金光,令他身心舒暢。
在這身光輝燦爛的皮囊之下,這世上唯有他一人知曉,這皮囊其下空洞無物,內里已然空虛腐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