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時期,畢加索經常觀看蒙馬特山腳附近的梅德拉諾馬戲團的演出,受到小丑和雜技演員的歡樂啟發,他的藝術創作,也從黯淡的藍色時期,過渡到了更加樂觀的玫瑰時期。”
“這幅畫想要描繪的主體非常明確一位年輕的、赤身裸體的姑娘。她看起來像是一名賣花人,但其實暗地里也是一個在紅磨坊迎來送往的童妓。深色長發上的粉色絲帶,棕黃提籃里鮮艷的紅花,藍色背景下扭曲的剪影,柔和光線中困擾痛苦的表情,無不形成鮮明的對比。許多人認為,這幅畫是貞潔與性感、天真與腐敗之間的并置,是殘酷現實在純真少女身上留下的痕跡。”
“這幅畫的其中一任主人,美國詩人格特魯德斯坦這樣評價它,一個堅實的東西、一個迷人的東西、一個可愛的東西、一個令人費解的東西、一個使人不安的東西、一個簡單的東西、一個清晰的東西、一個復雜的東西、一個有趣的東西”
“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藝術家,在這幅畫里向我們展現了現代社會的未來,和他窮極一生思考的主題愛、性、美、溫柔與暴力,以及其他所有定義人性的標簽。畫面中央這位永恒而迷人,凝視著宇宙、的女神,就是人類社會的具象化體現。”
徐憶如一邊聽著韓易的講述,一邊打開網頁,仔細著馬克波特,佳士得美國公司的主席,對手捧花籃的小女孩鞭辟入里的總結。
“第一眼看上去沒感覺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只覺得腳掌很大但如果讀完分析,回頭再看的話”徐憶如點開大圖,認真端詳,“真的有一種既迷人,又傷人的感覺。”
“格特魯德斯坦跟你的想法差不多。”韓易數著屏幕里小如微微顫動的眼睫毛,輕聲說道。
“什么想法”小如問。
“覺得畫里的這個小女孩腳掌很大,身體比例也很奇怪。”韓易回答,“哥哥利奧剛買下這幅畫的時候,格特魯德其實很不高興,覺得哥哥總是亂花錢。她花了好幾年,才讀懂畢加索想要表達的東西而讀懂之后,她就再也離不開它了。后來,她跟利奧分道揚鑣的時候,讓哥哥帶走了塞尚,自己則堅持留下了畢加索。”
“原來如此。”徐憶如若有所思地頷首,“確實是一幅很有感染力的畫。”
“特別有感染力。”韓易應和道,“所以我絕對不會考慮買它。”
“你覺得太悲傷了,是不是。”
“是啊。”韓易慨嘆一聲,“它所代表的東西讓我很不舒服。畫里的這個姑娘,不是畢加索的藝術幻想,而是一個二十世紀初真實存在過的人物,她叫琳達。1905年的畢加索默默無聞、窮困潦倒,在蒙馬特過著波西米亞式的貧賤生活,琳達是他為數不多的,可以負擔得起的娛樂活動。”
“第三共和國是妓院的黃金時代,從1870年開始,曾經人人避之不及的下賤勾當,變成了社會生活的一部分,國家稅務機關甚至能夠從這種交易中抽取5060的利潤。我剛才還在看這方面的資料,你知道嗎,小如,1871年到1903年之間,有155萬名女性正式登記為妓女,另外還有725萬名女性,因為非法賣淫而被處罰。”
“這個數量也太夸張了。”
“最夸張的還不是從事這一行業的女性數量,而是她們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那個年代,妓女就是法國社會的次等公民,聽憑腐敗警察的擺布。巴黎警察不僅能控制官方設立的妓院,還能隨意處置街頭的流鶯。在街面上討生活的女孩子,不僅要按時定額給警察上貢,還要隨時提防黑幫的盤剝和性變態的覬覦而琳達,就是這些流鶯里,最弱小的一類。”
“她年齡太小,沒辦法在官方妓院工作,合法登記。性格也許也比較內向怯懦,不知道該怎么保護自己,如果直接穿著暴露的衣服站街,估計用不了幾個晚上,就會被警察和黑幫吃干抹凈了。”
“于是,她只能以賣花女的身份作為掩飾,在紅磨坊附近流連,等待不懷好意的男人向她靠近。只需要從琳達那里買下幾株玫瑰,她就會跟著男人走進陰暗的小巷里,任他們隨意支配,滿足他們虛假而陰暗的征服欲。”
“你看到這幅畫了,畫里面的琳達充其量也就十四五歲。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選擇走上這條路,家庭貧困也好,親人生病需要籌錢也好,或者只是單純地想填飽肚子。不管是哪種原因,琳達這個悲劇的存在,都是人類歷史最骯臟的黑暗面。”
“作為一個物種,我們無法保護弱小的同類,反而還要以她們的血肉為食,這本身就是一種罪惡。”談及這一話題,韓易的語調喑啞,徐憶如的神情也頗為凝重。
“是的,這就是一種罪惡。也許應該感謝畢加索,他把這種罪惡原原本本,明確無誤地記錄下來,我們才能看到它,批判它。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