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床側站著的,八成就是“瞎子”。
瞎子四十來歲左右,雙目緊閉,一張臉瘦長,面頰深凹,身子也細瘦如竹竿,他穿了一身黑色長款日式和服浴衣,腰間扎了條灰藍色的腰帶,這讓陳琮懷疑他不是中國人,還有,他立在床邊,兩腳微微開立,雙手拄刀樣拄著一根盲人拐杖,這拄杖的姿勢,也很不中國。
這人,八成是從更東頭過來的。
除此之外,屋里的人就都是他見過的了躺在床上的壽爺、站在夜景窗邊低聲說話的祿爺和梁世龍,以及坐在沙發上、面色疲憊的福婆。
馬修遠把陳琮推到福婆跟前,轉身想走。
梁世龍叫住他“牛頭查到那輛小面包車了嗎怎么說”
馬修遠說“查到了,是個殘疾老頭的,聽他的意思,車子不值錢,被人偷開出去幾天,昨晚上,又莫名其妙還回去了。”
祿爺笑了笑,說“我說什么來著,查車子沒用的,人家大張旗鼓演戲給你看,能讓你從車子上查出線索”
馬修遠也笑,又指陳琮“那你們聊,我先出去了。”
看來這談話,是小范圍的。
陳琮想先向福婆表達一下謝意,人家這么大年紀了,還為他忙前忙后,“到最后差點沒站住”,值得各種重禮重謝。
福婆猜到了,搖了搖手,說“孩子,先說你的事。”
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孩子”,這稱呼,有種老輩人對后輩自然的關切和愛護在里頭。
陳琮看福婆,忽然就覺得很親切。
福婆嘆氣“你今天,是被點了香了。點香這行徑,古時候在人石會,是被定性為殺人的。”
“人石會”存續日久,并不僅僅局限在“賞石”,多年來,由“賞”入“商”,進而入“學”,發展出不少旁支。
如梁世龍所說,石頭,簡單點講就是礦物,是礦物,就有各種成份、功效。研究這些石頭,叫“叩石”,取“石不語,叩門而問”的意思。
起先,是為了從石里求藥,但因為藥毒同源,害人的招也開發出不少。“點香”就是其中一種,這毒很“歹”,很少害命,但哪怕劑量很小,救治得不及時,都會讓人瘋癲。
福婆說“這招多損啊,不殺你,沒要你的命,但讓你一輩子瘋瘋癲癲。當時的會員再三爭論之后,把點香定性為殺人。非得喉管沒氣、脖子斷得血淋淋才叫殺人嗎,讓人變成一堆無智無識、只會喘氣的廢骨爛肉,把人身為人的屬性給殺掉了,也叫殺人。”
陳琮愣愣聽著。
他想起他爸陳孝,這么多年了,始終認為自己是一只龍蝦,這也屬于人的屬性被“殺掉”了吧。
“那之后,協會定下規矩。一,叩石所得,只準救人,不準傷人害人;二,點香害人,一經查證,要動家法;三,發現有人受害,不管這人是誰,要出手救人。哪怕這人是仇人呢,也要先救人、再算賬。”
說到這,福婆笑了笑“你這孩子,也很運氣,受了傷,是怎么想要開車往回跑的一般人都會先去醫院,這一去,可就耽誤了。”
醫院會先清創,包扎,或者驗血,很少第一時間做毒物檢測查篩,即便做了,一套鑒定做完,人早瘋得滿地亂爬了。
陳琮止不住后怕,后背直冒涼氣,囁嚅著說了句“謝謝。”
福婆又擺了擺手,似乎受之有愧“我已經盡我所能了,你醒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蠟燭香霧那都是藥燭,跟艾灸似的,引氣入體,能幫你補氣安神但有件事,我得跟你明說。影視劇里中了毒、吃了解藥就沒事了,點香不一樣,救得再及時,也會有后遺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