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石階之上的所在,在蕭芫的記憶里早已蒙上了血色的灰,是她自姑母薨逝那日起就被困著,再也沒能走出去的地方。
太多太多個無望的日子里,她盼著能在夢境里與姑母見上一面。
可就算夢到,也只有一片素縞,不見來吊唁的人,更不見棺槨,只有她無措地立在飄著漫天白紙的殿中央,孤獨面對整個天地的凄惶。
蕭芫踏上最后一級石階,殿前守門的宮侍向她行禮,也向慢她一步的李晁行禮。
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怕多看一眼,就再忍不住心中壓抑的情緒。
隱約聽到姑母的嗓音從殿內傳來,沉穩尊貴,帶著絲上位者的漫不經心。
是在應付喋喋不休的端陽大長公主。
為她應付。
蕭芫跨進檻內,帶著馨香的熱氣撲面,她一步步向內,袖中的手用力掐著掌心。
刺痛連心,提醒著她眼前的真實。
時間變得極慢極慢,慈寧宮也仿佛前所未有地大,余光里的一磚一瓦,每一處裝潢擺件,都以最鮮活的模樣拂去記憶的塵埃。
她一面恨不能如飛鳥投林般撲進姑母懷中,一面又怕得心慌。
只好垂眸,望著足下光可鑒人的青磚,以余光循步而行。
古樸的紫檀屏風轉角,視野里忽地擠進了直綴板正的墨色衣擺,繡著一圈圈繁復的雷紋,還有時隱時現的金龍擺尾。
是他。
衣擺隨大步篤行,很快滑了出去。
耳邊有他請安的聲音,有大長公主輕柔卻依依不饒的聲音,有宮侍細不可聞的腳步及衣袖摩擦聲,還有宣諳姑姑低語稟報的聲音
隨著杯盞落上桌案,一切的聲音都倏然一靜。
蕭芫想抬眼看看姑母,可眼皮似有千斤重,禁錮得她只能看著腳尖,身體本能行了禮,可見安的話,張開的唇抖了許久,怎么也發不出聲音。
壓抑的寂靜剛要漫延,太后蕭憶清開了口,讓宮侍叫坐。
她僵直著,被引到錦杌上坐下。
視線稍稍上移了些,望見了姑母身前寬大的金絲楠桌案,上面堆了許許多多待批和已批的奏章,稍暗淡的金黃色讓整間內殿都亮堂了些。
蕭芫卻似被灼到一般,一下收回了視線。
諸人皆在,連落了水的二公主李沛柔也早就到了,一齊在太后平日里教導帝王召見朝臣的殿宇隔間內。
端陽大長公主先開了口,是柔和為難的語調,道著身為長輩為晚輩真切的憂慮,而后是李沛柔委屈憤怒的訴說
蕭芫身在其中,思緒卻緩緩飄遠。
前世姑母病逝,太醫道是積勞成疾,她曾十分不解,在她眼中,姑母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更有眾多臣子鞍前馬后,而且
還有李晁。
雖然他管她實在太多,總隨時隨地想著教導她,讓她一度煩不勝煩,可她發自內心地覺得,這個世上再沒有誰比他更適合做皇帝了。
若姑母精力不濟,臣子信不過,李晁還不足以分憂嗎。
怎么,怎么就忽然間
直到此時,她才后知后覺。
朝事雜多繁亂,每一日都將姑母的案上堆得滿滿的,她還總惹出事來讓姑母為她善后,姑母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生不出三頭六臂,如何能不勞累呢。
或也不是此時才知,在荒敗的殿宇中反復咀嚼過往時,她已經意識到了,只是難以接受,更不敢深思。
幾年時光,她日日困于心疾,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漸漸衰敗下去,若非若非有再見他一面的執念,說不定都撐不了那么久。
從一開始,她便覺得,自己這條命是姑母當年撈回來的,便也應當隨姑母而去。
但姑母不愿,姑母很早很早就說過,說辛苦養大了她,自是盼著她長命百歲,一生無憂,萬不能生了如此自輕的念頭。
可就是對她這般好的姑母,她卻
“娘子。”漆陶忽在她耳邊輕聲提醒。
蕭芫輕顫了一下,聽得上頭姑母沉聲“蕭芫,此事你可知錯”
她忽然再忍不住,抬頭望向姑母,眸中蒙了濃濃的雨霧,翻涌的情緒太多,也太過復雜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