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亂雪迷人眼,章樾踩著雪色而回,面色沉重,眉宇間蘊著濃濃的不解和詫異。
沈燼坐在茶案后,湖藍色孔雀氅落在燭光中,光影斑駁陸離。
描金茶案上供著各色茶筅茶盂,裊裊白霧氤氳在沈燼手邊,他似是高坐云端中,不染半點塵埃。
廣袖輕抬,汩汩滾燙熱水落在梅花凍石蕉葉杯,茶葉輕盈在杯中晃蕩。
余光瞥見雙眉緊皺的章樾,沈燼不疾不徐“沒找到”
香客多在主殿前等著祈求香灰,在后院掛祈福紅綢的人寥寥無幾。
依理,該是不難找才是。
章樾抱拳,畢恭畢敬將手中的紅綢呈上。
大抵是在寺廟,尋常紅綢也染上檀香。
明窈字跡清秀,墨跡泅開的地方,只寫了一人的生辰八字。
另外的一塊紅綢是空白的。
章樾低聲“我確認過,這是明姑娘掛上的紅綢無疑。”
他理所當然以為那是明窈的生辰八字,并未多想。
章樾斟酌著言語“興許是主子身份特殊,明姑娘向來謹慎,想來也不會如此粗心大意,讓主子的生辰八字落入他人之手。”
紅綢靜靜臥在漆木案幾上,暈開的墨跡還有雪珠覆蓋。
沈燼盯著紅綢,半晌不曾言語。
良久,章樾才聽得沈燼淡淡的一聲“張太醫那如何了”
這場風寒來勢洶洶,如強風暴雨,短短半月汾城百姓得病大半,沈燼從不相信湊巧二字。
茶杯中上好的白茶在朔骨冷風中逐漸冷卻,無人問津。
沈燼指尖輕敲案沿,響音不輕不重。
章樾低垂著眉眼,如實道“只是尋常風寒。”章樾欲言又止,“張太醫醫術精湛,如若真是時疫,他不會看不出的。”
沈燼漫不經心抬眸“狗急尚且知道跳墻,老三丟了這么一座金礦,你以為他會善罷甘休”
風雪晦暗,檐角下的檐鈴隨風晃蕩,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如千軍萬馬奔騰急驟。
沈燼自茶案后站起,松柏般修長身影融入燭光中。
天色漸明,遙遙可見晨曦微透。
山門處香客漸多,馬車簇簇。
不是求菩薩保佑家人身子安康,便是向菩薩祈求香灰,好回去讓家人服下,馬車絡繹不絕。
沈燼雙眉稍攏,指腹抵在窗棱上。
十日后,一場大雪悄無聲息來臨,隨之到來的,還有卷土而來的風寒。
這回卻不再是尋常的風寒高熱,而是時疫。
玉珠哭喪著臉,手心牢牢攥著為母親求來的平安符,哭成淚人。
她用力拍打著門板,想要進去再瞧一瞧母親“娘親明明好了的,她前日還給我做了小米粥,她明明都好了的”
茅檐草屋在冷風中搖搖欲墜,伴著玉珠母親劇烈的咳嗽聲。
昨日她就覺得頭重腳輕,只當是先前的風寒未曾痊愈,不甚在意,不想這回竟是時疫。
城中百姓多是玉珠母親這樣的尋常人,一時分辨不出風寒和時疫,待到發覺,為時已晚。
城中臨時搭建了癘人坊安置病患,官兵嚴守以待,銀白刀刃泛著冷光,氣勢逼人。
家中有高熱者,都需立刻將患者送去郊外的癘人坊。
長街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病氣,伴著雪粒洋洋灑灑,落至汾城每一處角落。
無人幸免于難,哀鴻遍野。
癘人坊外支著幾個大鐵爐,汩汩熱氣不時升至半空,艾草的氣味蔓延。
張太醫一身青衣袍衫,面色鐵青冷峻,命人取來石灰覆蓋在尸首上,送去后山焚燒。
癘人坊內哭聲不絕,有人知曉被送去焚燒的尸首是自己的家人,急得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