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鯨落,萬物生。
鯨魚死后落入深海所形成的生態系統,是有學名的。
鯨落,haefa。
當一頭鯨在海洋中死去,它的尸體會慢慢沉入海底,沒有陽光、缺少養分的海底。
在那塊生存環境惡劣的荒漠,一頭幾十噸重的鯨尸的到來,對深海生物而言,猶如從天而降的補給。
生物學家是這么說的
首先,鯨類動物擁有龐大的身軀,它們的尸體可以為無數深海生物食物;
其次,鯨尸沉入深海有助于將海洋上層有機物輸送到海洋中下層;
再者,鯨骨能夠成為許多底棲生物的棲息地;
最后,獨特的鯨落現象還有助于促進新物種的產生。
但所有這些,都和被人類捕撈、被送進超市、陳上餐桌的鯨魚們沒有關系。
它們的死,既不溫柔,也沒有意義。
作為哺乳動物的鯨魚,肉質細膩,沒有豬肉牛肉那么多的纖維感。
日本人,借助天然地理優勢,會吃鯨肉、喜食鯨肉。
好殘忍。
每一次,哪怕只是看到盒裝的紅肉、乍一眼看上去和其他肉別無二致的鯨肉,我都會產生一種感覺
我要被吃掉了。
我覺得我是一頭鯨魚。
我的母親盡管她在嫁人之前并不姓“鯨”給了我足夠的母乳喂養,肩負了養育和陪伴我的重任。她也是一頭母鯨。
在幼崽出生后全心全意地照顧它、食物和教導生存技能的母鯨。
不過,媽媽是我的親人,不是朋友。
而我想和鯨魚做朋友。
所以,從栃木縣來到東京、來到潛家的時候,我對潛尚保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是鯨魚嗎”
啊,嚴格意義上來講,并不是第一句話。
再怎么腦袋不正常,我也不可能當著潛尚保爸爸的面說這種無厘頭的話。
這只會讓媽媽下不來臺、需要費勁解釋。
我是在自我介紹完畢、安頓了下來,被家長們安排著和潛尚保“一起去家附近轉轉、熟悉路怎么走”的時候開口的。
領著我出門的男生比我高很多。
我猜他有一米八,但又不太確定。
我沒敢問。
萬一他是179呢
出于男生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也許會謊稱自己180。
如果只為了滿足我個人的好奇心,還要害他說謊,那可就不美了。
人,是一種狡詐造作、陰森叵測、喜歡說謊的動物。
撒旦附在蛇身上,以說謊引誘人犯罪。
謊言,原罪,虛偽,背叛。像寄生蟲一樣,作為毒瘤充斥在這世間。
每當有人在我面前說謊,接下來,我的身上都不會有好事發生。
我希望,至少在潛家,我不必面對那些。
話又說回來,說謊也是一種本能、一種自我保護的機制。
我也無法逃脫這個原罪。在媽媽面前。
剛和我接觸、尚且不了解我的異常之處的潛尚保,當然沒理解我話里的意思。
留著在東京才能常見的潮流發型的少年,偏濃的雙眉原本沒氣力地耷拉著,聞言,眉毛直線上揚,像兩把劍一般立在眼的上方。
正氣十足,掃去了遮蓋半邊額頭的單側劉海帶來的邪氣。
“什么”
父親的再婚對象帶來的孩子怪詭異的。我猜潛尚保是這么想的。
這就是沒對上電波了。
如果是同類,不會是這個反應。
我沒說話。
沉默讓氣氛更壓抑。
“你不打算改姓嗎”
我父親的姓氏鯨,這個漢字就是鯨魚的意思。
難怪潛尚保會突兀地提起改姓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