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鷗外再推開首領辦公室大門的時候,天光熹微。他緩了口氣,壓平衣服的褶皺,不讓人看出不同以往的失態。
一進門,就能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看見遠方天際線發白,朝陽將要從海面躍出。
黑夜要過去了。
夜晚太過漫長,讓他幾乎以為是永恒的極夜,但最后還是發現,長夜終歸是會結束的。
他看向了辦公桌,赫然發現那位少女首領依舊坐在辦公桌前。
森鷗外愣了一下。
就像無數個過去的夜晚一樣,過度疲憊后閉眼小憩,驚醒后遠遠地,每次都能看見伏案桌前輕聲翻閱文件的賑早見寧寧。
橘光的小燈、微垂的櫻發。
她總是全神貫注地看著手里的文卷,低垂著眼睫,偶爾凝眉,但很快就能做出最優的解決方法。
“噢醫生,你回來啦”
忽然,安靜的辦公室里響起少女輕柔的聲音。
森鷗外下意識追著聲音看去,賑早見寧寧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向他投來了目光,正笑吟吟地望著他這邊。
她向他招了招手,遙遙地喊道“過來一下,這些事情你得看一遍。”
“不然到時候會對接不上老師那邊的安排唔,還有特殊戰斗力總局那邊的追責。”說著說著,少女就自顧自地念叨起來“幸好早就穩住鐘塔那邊的情況,不然還有得麻煩事情。”
“”
森鷗外垂下的眼睫顫了顫。
他還是那副打扮,最后追著挽回死亡的可能性離開的時候是什么,現在回來的時候還是什么樣,但青年臉上從容的笑容已經消失了,變成了一片沉寂。只有垂在身側的手一點一點攥緊還表明他在聽。
他沒問她為什么還能在這里。
他沒把晚香堂發生的事情宣之于口。
眼前的已經是泡影了,再大聲說話的話連這份虛妄都會被驚碎吧。
見他久久不發話,賑早見寧寧忽地嘆了一聲“看來老師和你們說了很多,我做的事情他都告訴你們了吧”
她似乎很期待他的評價。
森鷗外突然察覺到了那股溫柔的緊張感。
沒有對死亡的怨懟,沒有對后世負面評價的擔憂。
她好像那天森鷗外在書房外聽見的那道聲音一樣,寧靜,而為理想癲狂到極致。
我會筑造我的理想城。
無論用什么手段。
青年凝滯在原地,忽地生出了一種極端的疑問,于是他干脆問出口了“您想建造一個怎樣的理想城呢”
森鷗外說著,那雙紫紅色的瞳孔變得空茫無神,可他的本性又是冷靜自持的,這樣極端矛盾的兩種情緒雜糅在一起,就會變成一種極端的死寂。
他被理智推動著望過來,極端的理性在這一刻成為了源源不斷痛苦的源泉。甚至升起了如果蒙昧著一無所知,是不是就能假裝這一切不會發生的想法。
森鷗外清楚這種事不可能發生,他也不會是這樣的人。
但被絕對理智壓抑的瘋狂已經翻涌著漫過了頑石。
森鷗外的視線有些模糊。
或許在四年前聽見賑早見寧寧和夏目漱石在書房的對話時他就該意識到的,少女是個怎樣的人,他也應該早點意識到這句不擇手段里同樣包含著她自己。
一切都在最初注定好了。
最后寥寥幾筆的結局,他聽到了,但他什么都沒有做。
因為心懷不軌的野犬的注意力里始終有有著異心。
森鷗外苦澀地拉直嘴角。
他笑不出來。
往日的優雅和平靜也猶如風暴下的浪濤般在心底翻涌。
“誒老師連這都告訴你們了啊。”少女很驚訝地看過來,視線和森鷗外相撞的瞬間,他從那雙眼里看見了不同以往的赤色。
異能體。
異能等于異能者本身。
“這還是最開始年輕氣盛時候經常掛在嘴邊的說辭呢。”她自嘲地笑了一聲,清脆的笑音打破沉默,悠然回響。輕柔而非人的語調里帶著一如既往的獨斷強勢。
她說“所謂理想,不切實際,空無虛妄。但并非不可能。”
“從我冒天下之大不韙拿下這座城市的自治權開始,從我殺空這片土地所有能影響到我的武裝力量開始,我就在籌劃這件事。”
那少女迎著天邊的那一線天光,身影如沙漠中虛幻的海市蜃樓,“武裝力量,經濟流通,外交權重這些創造于我手里,而我如果能將它們再穩定地轉交出去,才是集齊了能筑造我想要的理想城的全部建材。”
“沒必要為在意這份死亡,人類本身就不是長情的生物,醫生。”
她從權利最頂峰向他伸出手。
她喊的稱呼依舊是過去的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