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夫特沒有詳談關于夢的事,庫普也不想問。
三人回到餐桌旁,聊起近幾天里診所狀況,了解一些或許應該知道的事,商量明天找人來給修門,以及接受戴維傾倒的苦水。
這位醫師快被逼瘋了,診所正在朝沒想過的方向脫韁狂奔,從一個純粹的內科診所,變成了大半個新城區的結核診療中心。
在穿刺操作暫未被歸入臨床基本操作技能的當下,頗有種被外科鳩占鵲巢的感覺。
還有整套全新的診療流程砸在頭上,他已經有點記不清自己以前是怎么看病的了。
民間以及相當一部分醫師的習慣中,相當推崇“一眼定論”的診療模式,認為在得到信息越少的情況下、越快地做出診治決定,就越能體現出醫師的水平高超。
這種觀點在目前的內科群體里流行程度尤其高。病人來了掃一眼,最好斜著眼掃,以示司空見慣、無需多言,再詢問些淺表癥狀,就可以直接快進到開藥。
發熱的退熱,咳嗽的鎮咳,大部分回去過段時間都會好,更增長了醫生信心。
有些病人會惡化,于是復診調整藥物再試,這也是沒法預料的事,更沒啥好解釋的。畢竟整個醫學界水平就這樣,醫患心里都有數。
剩下的,尤為頑固的一簇,隨時間推移,多會表現出某些公認不可治愈惡疾的典型征象,如梅毒、結核一類,這時就能“十分遺憾”了。
這樣一套下來,基本可以歸為三類大部分好了,說明醫生的治療方案正確;小部分沒好的,但調整方案后好了,屬于難以避免的疑難病例;還有沒法治的絕癥、極少數死得莫名其妙的,顯然歸天父管不歸醫生管。
高效、優雅、三不沾。不沾病人,不沾病情,不沾責任。
自從克拉夫特主事,那都是過去時了。現在上至戴維、下至學徒,通通都被趕去寫病歷,并被要求從中歸納出支持診斷的證據。
刻意簡化過的病歷文書造成了相當大的負擔,不僅體現在工作量上,也體現在經濟上。
以診所每天的收治量,按平均一位病人兩張紙算,已經累疊起厚度能當板凳使的資料,還有數倍的作廢內容。
即使這些紙算不上質量較好的品類,加上筆墨耗費,總價也讓月末查閱賬本的戴維倒吸一口涼氣,從舌頭涼到心頭。他已經把自己的私人書架清空,搬下樓來存放這些紙張,需要像詞典那樣專門設置一本目錄索引來方便查找,還不保證能馬上找出來。
要不是最近診所的其它收入隨人流量水漲船高,未必能負擔得起這筆開銷。
再繼續下去的話,需要的就不是一個專屬書架了,而是需要一間專屬書房來存放。
而且這些記錄的價值遠不及同體積的書,至少他想不出來誰會出錢買這些東西。
所以戴維堅定不移地在教授耳邊抱怨,喋喋不休的牢騷一度遏制了對方的食欲,讓克拉夫特回憶起自己最不適的那部分夜班時光桌上放著吃了一半的酸湯粉絲,身邊站著拿新鮮分泌物詢問病情的家屬。
所以他也只能推開湯碗,艱難而無奈地表示,我給看看罷。
翻開收支記錄,里面的數字確實對克拉夫特有所觸動,還成的數學能力讓他可以估算出,這筆錢大概已經到了可以用金幣結算的量級,戴維的憂慮不是空穴來風。
他當然可以宣布提高診金,或干脆從自己的小金庫里劃一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