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的余光一直在克拉夫特身上徘徊,似乎要從中看出這位年輕教授對此的態度,又像在確認醒來的是否還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
“可悲的家伙。”他評價道,沒有咬牙切齒,甚至沒有太多感情在內,好像那些東西都在漫長可怖的黑暗中耗竭了,“死在那場大火里也比這好上一萬倍。”
“確實,一個可悲的家伙。”克拉夫特出人意料地表示同意,“他本可以做更多有意義的事情,救很多人。”
“他背叛了天職,背叛了誓言和原則,背叛了自己的前半生的追求,被凌駕于道德倫理之上的盲目追求掏空了內在。”
深層的低語從心靈的空隙鉆入,由內而外地殺死了一位畢生致力于醫學研究的教授,用偏執和渴求塑造出了另一種東西,就像月骸用人類的軀體塑造成的這個怪物。
這是悲哀的,莫里森教授的確死了,一種徹底的死亡。
“但唯獨有一件事我羨慕他。”
“什么?”火堆對面,神父不著痕跡地坐正,調整位置。
“他有一位很出色的弟子。”克拉夫特搖晃著站起來,手扶巖壁站穩,“我不是指學術上,當然,那位弟子的學術成就也不差。”
“他的弟子有獨立做出正確選擇的能力,即使在絕對權威的錯誤中,也會嘗試去糾正。若非如此,我們的進度會被延緩無數倍。”
“有這樣的弟子是一種幸運,我希望我的弟子將來也能做到。”
“你覺得你有一天會犯錯?”格林確認了自己面對的人是清醒的,但話語中的某種可能,讓他感覺不是很好。
像是在極度的安靜中,聽到薄殼脆裂的聲音,新的裂紋與陳舊開裂交織成網紋,僅被一層卵膜維系著連續性,隨內部事物的活動起伏。
“誰知道呢?人都會犯錯,哪怕圣徒都會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克拉夫特活動著關節,讓濕冷生銹的身體重新運轉起來,“這不是一個可能,是遲早的事,無非大小罷了。”
克拉夫特猶豫著從身上保護最好的包裹里取出長鑷和兩個小瓶,用長劍撐開穿刺創口,探進深處撕下幾片組織丟進瓶里密封存放。
這行為讓格林眼角抽了抽,欲言又止。
“走吧,看著這些臉讓我不太舒服。”他見過太多被深層扭曲的臉了,不乏更為怪異反常的,但第一次見到人際關系中的又是另一種體驗。
那種感覺像深夜醒來時,看到落地鏡中的自己,無緣無故的惶恐襲上心頭
有人說,人會在別人身上看到自身,或許就是這樣。
克拉夫特伸手把格林從地上拉起來,結束了小憩,他已經在這呆夠了。
隊伍留下燃燒的火團,往更深處前進。
越過某個界限后,那些層疊的石墻開始逐漸變得低矮,地面鋪墊的碎石似乎也在變得稀薄,直到露出被它們掩埋的事物。
那是一片不見盡頭的蒼白晦暗色澤,在腳下連綿延伸,無光的黑色錯雜熔融其中,與之沁漬嵌合,像相互糾纏嚙咬、不分彼此的蛇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