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尼克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入夢的過程十分突兀,是那種在昏昏欲睡的神學大課上起身回答了復雜提問、坐下時發現椅子被抽走的感覺,意識徑直下墜。n
回憶不起自己先前在做什么、身處何方,只有無窮盡的失重感。周遭事物像在快速遠去,又像崩碎分解為顆粒后重組。陰影如同滲進沙子的墨水,將一切染成暗沉色調。n
他似乎處于一個夢境與清醒間的微妙臨界點,能思考處境,卻無法主動醒來。n
有遠近難辨的喧嘩聲傳來。人物交談、馬匹嘶鳴,沉重的車軸帶著輪轂在泥濘中滾動。n
【原來下雨了】n
這似乎解釋了環境的昏暗,可又延伸出了更多無法解釋的問題。n
相比躺著瞎想,他決定直接出去問問,畢竟這里看著是個正經地方。雖然看起來老舊的像落后了時代至少十幾年,還用著上翻式、需要用木棍支起的簡陋窗戶,但墻上居然有細枝編織的圣徽。n
沒什么比這個符號更令人感到安心的了。n
第一次起身失敗了,雙手雙腳有點不聽使喚,束縛感嚴重。n
他條件反射地換了個適合用力的姿勢,嘗試把手從束縛中抽出來。起初比較困難,不過隨著力道加大,一聲沉悶脆響后,活動空間寬裕了不少。n
一只手成功地獲得了自由,隨后是另一只,仍有幾根手指有些麻木、活動不暢,在解開腳踝的帶子時造成了不小障礙。n
循聲推開房門,走廊外高達三層的垂直空間讓他意識到自己身處一座教堂中,新筑起不久的墻體尚未粉刷白堊,大廳里也沒有擺好供信眾使用的座椅。n
正門敞開著,陰沉的空氣如渾水涌動,看不清室外景象。他本能地放棄了走出去的想法,決定在正廳里等著。n
聲音并沒有因為離開房間變得更近,反而失去了方向感。n
時而是耳邊飄過的對話、來去腳步,時而是門外裝卸重物的響動。音調像隔著一層水面嚴重變形,帶著吐泡般的咕噥。n
留神分辨時,聲音仍不甚清晰,被難以形容的朦朧籠罩,無法還原其原本面貌。n
他茫然徘徊,循著直覺而非感官的定位尋找移動變幻的聲源,伸手從濕氣凝結的冰涼氣流中劃過,那里幾秒前似乎有兩個人在激烈地交談著,一位滿腹疑問,一位態度堅決。n
屢次徒勞無功后,他終于肯定了那不是聲音,至少不是什么能被觸及感知的東西。n
可他又找不出一個詞來形容,那種依托于物質存在、又不是物質本身的事物。n
它本應該安然靜置于物質中,如礦藏深埋地下、智慧要義藏于教典文字,等待人的意識來發覺理解。n
但事實恰好相反,是它找上門來。n
泥污腳印、箱簣拖痕都在主動傾訴,每一瞬目所見化為嗡嗡作響的語句,無休無止。n
仿佛站在一條不受連續時空概念約束的河流間,過往、異地的信息,只要處于流域中的,都被帶到此處。n
當貼近水面、試圖理解時,它便從河流中躍起,撞入腦海,成為苦苦搜尋而不得的最后一片拼圖。n
一切頓時完整,明悟自生,視角也因此不同。n
那些云山霧罩的呢喃終于澄清,成為環環相扣、指向明確的連貫信息。就像突然學會新的語言,于是意味不明符號變成了能指代萬物的奇跡。n
這種轉變不亞于岸上動物獲得了魚類的能力。n
意識清晰地認知到,自己身處信息的河流中,親身感受到流向。湍急的水流推動身體邁出一步又一步,每個看似自主或偶然的決定,都是匯流中的必然。n
他感覺思路貫通,又好像什么都沒真正理解,因為整條思路中有一部分由它組成,一旦去掉這部分,剩下都會崩解成無法復原的碎片。n
但這已經足夠,他已經知道自己應去往何方。不需要理由,正如魚類洄游只需遵從天父為萬物預設的既定規則。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