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堤說大,不過是一山一冢一村落,說小,到底也有方圓百里,腳力再好的洗心耳也斷不可能踏遍每一寸土地,以搜尋有沒有人的生息,更不必說,還要探尋周遭村落,避免遺漏。
洗心耳自然有洗心耳的辦法。
與捉妖師不同,洗心耳的境界向來不過通靈見祟,所能調動的三清之氣本也不多,凝辛夷調息了這片刻,已是夠用。
只是她還要再登一次這白沙鏡山。
本只是萍水相逢,但與其余幾人到底也算是有過一場生死相交,確定了洗心耳的事情后,凝辛夷簡單抬手一禮“那么諸位,我先去善后。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洗心耳善后時,素來不喜有捉妖師在場,否則極易擾亂他們的探尋,這一點是所有捉妖師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她這么說,大家便也沒有了繼續留在這里的必要。
程祈年先拱手“此前種種,多謝外鄉人姑娘不,洗心耳姑娘相助。此后種種,還要勞煩姑娘多操勞。事后從驛站以玄天水鏡告知平妖監此行結果便可。”
凝辛夷頷首“自當如此。”
再看向謝晏兮時,程祈年那張分明眉清目秀、卻因為素來表情剛正平直而顯得有些木訥的臉上,浮現了明顯的猶豫和不情愿。
從個人意愿角度來說,程祈年只想早點離開這里,避免與謝晏兮和他的兩名侍從有任何更多的交集。
但從禮貌與修養的角度來說,程祈年還得與這位扶風謝家唯一的后裔,如今的謝家家主,以世家之禮正式告別。
謝晏兮明顯看到了程祈年臉上的掙扎。
可他不僅不走,也不先開口,甚至專門停下了腳步,帶了點兒惡劣地欣賞此刻程祈年的表情,然后再似笑非笑地對上程祈年終于起手的一禮。
程祈年禮都起了,才看到謝晏兮的表情,他這一生都沒遇見過這么不循禮數之人,一時之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不上不下。
簡直像是謝晏兮單方面在欺負老實人。
凝辛夷幾乎都快要看不下去了。
偏偏還有個玄衣抱劍立于一側,滿身寫滿了關我屁事和有完沒完,像是完全沒看到自家同僚此刻的窘迫,像是一個毫無感情的人形立柱。
少頃,程祈年終于到底還是沒將這一禮行完,滿臉憤憤之色地直起了身,嘴唇囁嚅幾下,終是一拂袖“告辭”
等他的負著破爛大箱子的背影稍遠,元勘才摸了摸鼻子“是我的錯覺嗎公子好像格外針對這位監使大人,是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隱情嗎”
“平妖監以一面之詞,便以如此殘酷的手段戕害了我扶風郡白沙堤上下這么多條性命。他既然代表平妖監而來,便是平妖監的一條狗。我如此對他,已經很客氣了。”謝晏兮音色也很冷,像是卸去了之前的所有偽裝,譏誚道“元勘,你是不是忘了我姓謝”
元勘一凜。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正好傳到程祈年的耳中。
那道大箱子身影倏而一頓。
片刻,程祈年肅然轉身。
“我不知這其中究竟有何內情,但待我回到平妖監,我一定竭盡所能,查清楚平妖監究竟在白沙堤做了什么。兩儀菩提大陣的確護佑蒼生,卻萬不該以蒼生的命來換命。”他正容,一字一句道“謝公子,你說得對,我們的確后會有期。”
言罷,他再次抬手,一禮到底。
這一次,他的這一禮,再也不會被任何人打斷。
然后,身著松綠云燕紋官服的青年終于轉身,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官道遠遠離去。
而他身側的那道抱劍身影隨他走了幾步,便已經如從前那般匿蹤消失。
元勘有些出神地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公子,你相信他的話嗎”
謝晏兮的表情卻很是漠然“信如何,不信又如何,人死不能復生,人力又豈能撼天。待他看到證據,他還能將玄天塔推平不成”
元勘摸了摸頭“也是。”
言罷,他又有些唏噓地回頭看向身后。
晨光浩瀚,自九天而落,灑落在看似與往日無異的白沙鏡山。白壁石山反射出更柔和的光,然而光下卻已經渺無人煙,寂無生息。
往事萬物都已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