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很嚴重,即便出發前找醫生要了止痛藥,但只要閉上眼,就能感覺到皮肉下面血管彈動的巨痛。
剛才,為了在沈時曄面前表現如常,她忍痛,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心力。
因為是去往寒冷的北方,她提前戴上了針織毛線帽和夾絨的擋風口罩和手套。沈時曄并不知道,在嚴嚴實實的衣物下面,她的額頭、手心、四肢與后背遍布淤青與擦傷。她實在不耐煩、也沒有精力再向他解釋這些傷口的來龍去脈。
她不想動,不想得起。
他們還有一千天、一萬天,時間的沙漏落盡的一天,飛走的花瓣總會重新落回他的手心。
六個小時的輾轉旅程,一路無話。到了地方,一輛庫里南接上他們,后面跟著一輛加長林肯改制的靈車,車廂里填滿了淡綠色的滿天星,顧影將瓷罐放進中間。
也算“衣錦還鄉”。
黃河沿岸的土俗,是將人葬在近河的高地上。車輛開到了山腳便不能再往上,必須徒步上山。村莊里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在前面為他們引路,半瞇著渾濁的眼珠望了望天際,“要下雪咯。走吧,快走”
天際是一片混沌的深青色,裸露的黃土地也被映得發暗,北風刮著耳際,的確是要下雪的模樣。
這樣的風景是沈時曄陌生的。他并非沒見過鄉村,少年在英國時,他常常到郊外徒步。但英格蘭的鄉村,是田園牧歌,是鵝卵石小徑、茅草屋頂、小花點綴的石墻、中世紀教堂、海濱的浪花聲、熱鬧的茶室和酒吧。
而這中國西北內陸,望去只有千溝萬壑,荒涼而貧瘠。不知道,這里的人們究竟要怎樣生活。
老人手里抓著茅草,氣喘吁吁爬著黃土坡,按照習俗,口中為顧德珍蓋棺定論,“苦啊,苦啊”
老人自然而然將沈時曄當作死者的女婿,讓他持紙幡,帶死者過橋。
“走吧,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忘記苦痛,往生去吧”老人直起腰,向空中灑了一把白紙做的花。
白紙漫天,紛紛落地時,夾著新雪。雪粒像慢鏡頭,點點染白他們的黑色大衣。
墓碑前,由顧影落下最后一捧土,然后是依次磕頭。
四個磕頭,代表人的過去,現在,未來和往生。沈時曄沒有澄清兩個人的關系,在顧影之后,同樣端端正正地執了禮。
顧影抬手撫著墓碑上的刻字,那里寫著
「一個女人,一位女兒,一位母親。」
她低聲對地下的人說話,“前幾天,我回到以前的家,看見小時候的一張照片,在河邊,你和我都笑得好開心。原來我們也有過那么開懷大笑的時候啊,我好想知道那天我們為什么笑,可是沒有人再回答我。”
“你送我去紐黑,手背緊繃出青筋,暗影之下的面容沒有表情,“我做不到。”
“我做不到。”
他再次重復了一遍,指尖伸入口袋,緊緊捏著里面鏤空的天鵝絨盒子,以此抵御那股心慌意亂。
a380的機長是空軍退役、戰機駕駛員出身,心知他的雇主此行是歸心似箭、心急如焚,一路風馳電掣,在雷雨云層中穿行,頂著火花閃電和傾盆大雨,提前落地香港國際機場。
出公務機航站樓,沈時曄腳步不停,趕往登機口。
從香港出發前往中國內地的旅客多是公務差旅,因為時值內地的寒假,也多出了很多家庭旅游團。小孩子在候機廳的座椅的周邊跑跑跳跳,一片熱鬧點綴著顧影的寂寥伶仃。
她一身黑色大衣、黑色毛線帽、黑色口罩,裹得密不透風。坐在玻璃幕墻旁邊,很安靜,不知沉在什么思緒里,像白泥胎捏的人偶,一動不動,要過上很久,才會眨一眨眼皮。
有一個青花紋的瓷罐被她抱在懷里,一般人經過只會以為那是什么工藝品,只有家里做過白事的人才會認出那是什么,略覺晦氣地繞過她走過去。
沈時曄心里驟痛,站在遠處深呼吸很久,竟然邁不出腳步,不敢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