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碎糖葫蘆的剎那,小妹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伸手去撿糖葫蘆,卻被馬蹄一撞,小腦袋撞在青石板上,像熟透的西瓜般綻開。
黑無常記得娘抱著小妹逐漸冰冷的尸身坐了一夜,直到雪花蓋住小妹睫毛上的血珠。
后來浪人扔下幾張皺巴巴的鈔票揚長而去。
自從小妹死后,娘就魔怔了。
每天天不亮就蹲在弄堂口,抱著件小棉襖哼童謠,說是要給囡囡穿暖和些。
半夜常突然驚醒,非說聽見女兒哭。
最瘆人的是她總對著空氣說話:“乖囡吃糖葫蘆”,還把糖葫蘆一顆一顆往地上擺。
那年臘八早晨,黑無常醒來看到娘不在家里,便四處尋找。
后來,看見娘常坐的河埠頭擺著雙繡花鞋,鞋頭朝河。
撈了三天才在下游蘆葦蕩找著尸首,娘手里還死死攥著半串糖葫蘆——小妹死前沒吃上的那口。
從此,黑無常再也沒有了親人。
那一年,他十一歲。
十三歲那年的梅雨季,黑無常終于尾隨到了那個浪人。
他連續七天蹲守,看著仇人摟著藝妓進入一家旅館。
那夜暴雨如注,他踩著積水翻進二樓,短刀是從肉鋪順的。
房間里,浪人醉醺醺地壓在那個女人身上時,黑無常的刀已經捅進他后心。
溫熱的血噴在少年臉上,混著雨水流進嘴角。
他至今記得浪人抽搐著翻過身時驚恐的表情。
女人發出尖叫,黑無常索性將她也殺了。
浪人垂死掙扎,黑無常又捅了他十幾刀。
最后割下了他的耳朵——后來這對耳朵被他埋在妹妹墳前。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逃出旅館后,雨幕中,黑無常跌跌撞撞地跑出三條街,才敢在廢棄的城隍廟里停下。
他蜷縮在斑駁的神像后,突然開始不可抑制地發抖——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詭異的亢奮。
那晚他沒有回到住處,在城隍廟里躲了一夜。
直到破曉時分,他才發現自己的牙齒咬破了嘴唇,而攥著刀柄的右手,似乎已經僵硬得掰不開了。
后來黑無常的刀下確實添了不少人命,可再沒有哪次像十三歲雨夜那般刻骨銘心。
碼頭倉庫割喉的那個小鬼子,臨死前尿了褲子;
秦淮河畔勒死的漢奸,眼珠子凸得像金魚。
這些人的血濺在手上,他擦都不擦就能繼續吃陽春面。
唯獨當初那個浪人死前那個眼神——醉酒迷蒙中突然清醒的驚恐,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扭曲表情,至今仍會在某些深夜清晰浮現。
后來才明白,那種戰栗的快感,源于最原始的復仇。
他的陳年往事,只對蔣進等極少數要好的人講過。
當阿囡的呼吸終于變得均勻綿長,黑無常小心翼翼地掩上里屋的房門。
“蔣進,事不宜遲,最好現在就去打電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