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遇到常識無法理解的事物之時,往往就會忽視對其由來的進一步深究,仿佛那些超越常識之物本就該那樣一般。
這其實也算是一種合理主義。
畢竟,無知總是意味著勇氣。
若不能把超乎認知的事物當做某種程度的自然,人們在面對未知時,也就只能手足無措地茫然宕機了。
如果一定要把遇到的一切事物刨根問底,人類在知曉萬有引力之前,便難以放心地撿拾蘋果;在分離氫氧元素之前,便會把海洋看作不可名狀的鴻溝而拒絕跨越;在總結出質能方程式之前,更是無法抬頭直視天上那顆高懸的火球;在徹底了解寶可夢這種奇異生物的本質之前,同樣不可能與后者建立起羈絆與聯系……
可想而知,如果失去了這種選擇性的無視,整個世界將不可能呈現出如今的這副模樣。
這種漠然,同樣廣泛地存在于日常生活。
就像神奧地區的人們看到竹蘭冠軍在賽場上大放異彩時,往往更愿意去討論“她接下來還會戰勝多少敵人”、“還能統治聯盟多少年”、“主力精靈會不會更新換代”、“能不能戰勝傳說中的寶可夢”之類,這些向未來延伸的問題。
而總是會忘記去具體追究,在竹蘭奪取冠軍的十年之間,她到底是如何一個個打敗所有對手,如何一步步取得這種超越常識的強大的。
仿佛那人的出場設定就是聯盟冠軍,與生俱來的職責,便是接受人們的挑戰一般。
不了解內情的人們就算偶爾討論到這些,也只會津津樂道于某幾次關鍵性的對戰逆轉。就好像只要打贏幾場對戰,就可以從此變成強大的訓練家一般。
更不用心者,則會把那份強大的根源粗糙地歸咎于天賦、努力、幸運這些簡單的名詞,然后把整個問題拋之腦后。
仿佛只要存在一個可供接受的答案,條件與結論之間的復雜證明,便可一概忽略一般。
不會有人去在意那些繁瑣的步驟。
人們對神話學的認知也總是這樣。
甚至不只是普通的大眾,乃至于相當一部分的研究者也是如此。
普通人總是滿足于得知“由來”這種最表層的信息。
只要有權威者提供出關于神話傳說的某種解釋,他們便會心滿意足地全盤接受,并把那些說法視作“只需稍微涉獵而不需深究”的談資,簡略模糊地大致掃過。
進而對神話生物所度過的漫漫歷史、所感知過的喜怒哀樂、它們所留下的眾多痕跡,全部就此一概而過、一并忽略、一同混淆。
而對于研究者來說,面對虛無縹緲、想找到實質證據全靠運氣的神話學,他們即使不必像梅丹一樣,對著空洞中的虛無發起無謂的沖鋒,卻也同樣掙扎在相信與懷疑的間隙之間。
只要一不留神,便會陷入與宗教一般無二的迷信之中,成為某一種學說理論而非科學的捍衛者無法自拔。
這令人不由得心生感慨——人類就是這樣一種疏于追問的生物啊!
就像市面上那些流行的推理小說,謎題往往華麗詭譎至極,而最后的解決篇卻總是喜歡濃縮概括成薄薄的幾頁一樣。
明明仔細追究的話,有待解答的各種問題還不勝枚舉,不自然的巧合意外也沒有完全解謎。
難道,只要有人公布出正確答案,推理和追問就可以就此結束了嗎?
中間支撐邏輯的證據鏈又到那里去了?世人所追尋的真相,難道只不過是這種可以輕易得到的東西嗎?而所謂的真相,真的意味著一切的終結嗎?
對這樣的思維慣性深感不滿的人,或者說,無法做到這種程度的漠然之人,當他們開始對寶可夢對戰產生興趣,便會成為竹蘭這樣的對戰專家;而當他們開始研究寶可夢與歷史,就會成為竹蘭這樣的神話學者。
說到底,神話學者和梅丹那樣的無神論者,可謂是一體兩面。
兩邊在沒有得到確鑿無疑的證據之前,都無法對自己為之堅持的理論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