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直談到傍晚,他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辭,老郡守忙將他拉住,一邊熱情挽留,一邊催促下人備辦酒飯。席間,老郡守把為小女兒擇婿的事大概提了一下,后又說自己年老不勝酒力,要回房歇息,然后便讓小女兒出來陪他,其用意不言而喻。
郡守的小女兒我見過,年方二八,長了一張鵝蛋臉,生得花容月貌,又通詩書禮樂,比我這個異類強了不知多少倍。他那時還年輕,突然見到這樣一個溫婉可人,又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怎能不動心呢?
回到家后,他就像丟了魂一樣,沒精打采的。我問他怎么了,他還不說。后來,我意外看到了那女人寫給他的書信,才知道了這件事。那女人對他也有意,但老郡守說得明白,不會讓自己的女兒給人家當妾。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要娶可以,但必須得讓我的女兒當正妻。
她當正妻,我呢?
這就是讓他感到為難的地方了。
之前,我有跟他提過,讓他休了我,再娶一個自己喜歡的,他怕影響不好,沒有答應。可要是不把我休了,郡守的女兒要怎樣做正妻呢?總不能有兩個正妻吧?
之前還在賣字的時候,他就有遠大的抱負,如今踏入了仕途,想要實現自己人生價值的心愈發強烈了。像他這樣一個沒有背景的地方小官,要是無人托舉,很難進入到權力的中心。不可否認的是,這可能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抓住了就能平步青云,錯過了很可能會遺憾終生。他比誰都清楚,如果想要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就必須要抓住這個機會,把郡守的女兒娶過門。在此之前,他只需要考慮一件事,那就是怎樣把我從正妻的位子上拉下來。
他翻遍了歷代典籍,還真讓他找到了一種可行的方法。他說只要我自愿降為妾室,這樣既合乎法律,又不會讓人詬病,還說只是名分變了,原有的待遇不會變……
我沒有答應。
我嫁給他可不只是為了一個名分。如果他能夠接納我的缺陷,能夠讓我幸福,做妾就做妾,我認了。可他把嫌棄都寫在了臉上,我繼續跟他糾纏下去還有什么意義?
自出生以來,我受的委屈已經夠多了,難道還要讓我整天看他們秀恩愛嗎?那簡直比殺了我還難受!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了。我跟他說:‘我是你三聘六禮娶過門的,你不想讓我當正妻,那就把我休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他當時沒說什么,但過了兩天,吃飯的時候,他喝了很多酒,突然就開始嘆氣,我問他嘆什么氣,他沉默了半晌,慢慢抬起臉來,望著我說:“你怎么不去死呢?”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冰冷而又鋒利的劍,一下子捅穿了我的心臟。我當時就掉下了眼淚,手里的筷子也掉在了地上。他見我這樣,就拍著腦門笑道:‘哎呀!酒后失言了,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呀!’
我知道,這不是酒后失言,這是他的心里話,不過是借著酒勁兒說出來罷了。他為了名聲,不能休妻,又不能把我降為妾室,我若不死,他又怎能把郡守的女兒娶進門呢?
我望著他,默默無言,惟有淚千行。
他笑了笑,說道:‘哎呀,我不過是酒后說了一句糊涂話,你怎么還當真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巴望著你長命百歲,怎么可能會讓你去死呢?快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