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會給他死亡。”雄獅平靜到無以復加地回答。
“你可以給他任何東西,哪怕真的是寬恕。”盧瑟毫不在意地說,并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最重要的一點并不在于你要如何面對他,而在于他將以何種方式抵達你我眼前現在來談談最后一個東西吧。”
話音落下,老騎士微笑著的臉毫無征兆地冷了下來。這種變化只發生在一瞬之間,就連雄獅都經不住感到了些許驚愕。
“你能想象出它到底是什么嗎?”盧瑟毫無感情地問。
那張臉無論他曾經是什么人,擁有何等感情,何種身份,結識過哪些人,這些事都無關緊要了。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這一刻,騎士、大導師、父親、兄弟、友人、背叛者、密探這些身份便連同它們能夠代表的一切事物一齊徹底消散。
他的臉像是石頭一樣深刻而無情,那雙眼睛內蘊含著的東西原始且殘酷,那是一種深切的惡意。
凝視著它們,雄獅竟然感到渾身發冷。
他的直覺忽地掙脫了理智的束縛,輕而易舉地把他帶回了人類歷史中的某個時刻。彼時,第一個城邦甚至都尚未建立,但黑暗中已經有一批人對著野獸們舉起了屠刀與長矛。
他們獵殺它們,不為了吃,不為了穿,也不為了取樂,他們只是做這件事他們一直殺到大陸架被血淹沒,至少數千種動物滅絕。
此時此刻,正在盧瑟眼中沸騰著的,就是這種惡意。
“答案其實并不重要。”盧瑟緩緩說道。“我們只需對它做兩件事:奴役它,或殺死它。”
“如果它同意前者,那么后者就無需進行。如若它拒絕,那么我們就必須在這時間的盡頭將它挫骨揚灰,我們要一直殺到它無法再以任何形式被喚起,被利用”
但是,為什么?雄獅想問。這個問題卡在他的喉嚨里,久久未曾散去,卻始終未能超脫某種枷鎖,那東西牢牢地把問題鎖了起來。
雄獅忽然明白,他其實不需要問,因為他已經知曉答案了——在歷史這個詞語被發明以前,在那些瘋狂的原始人成群結隊的在黑暗中點著火把,手持長矛追獵野獸群落的時候,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已經誕生了。
但這個問題到底是什么?
雄獅低下頭,粘稠的鼻血緩緩滴落。染紅胡須,在盔甲上順著紋路勾勒,涂抹出暗紅色的痕跡。一陣又一陣針刺般的疼痛從頭腦深處涌起,他用盡全力咬緊牙齒,聽見咯咯作響,也聽見難以形容的模糊喊聲
喊聲?
不。
在虛幻與真實的分界線中,萊昂·艾爾莊森以其逐漸沉淪其中的神智分辨出了這聲響的真相:不是喊聲,而是哭聲。
嬰兒們的哭聲。
寒風四起,他的感知變得粘稠且充滿不安與恐懼。他的雙腿好似灌了鉛,但這并不能阻礙他繼續奔跑。在昏暗的荒野中,他奔向了某處。
他用雙手一把扯下了蓋在石碓、木頭與泥巴上的某種獸皮,力氣大到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聲嘶吼傳來,一個形體快速地掠過了他,帶著濃厚的血腥味逃進了黑夜之中。
而他已經無暇他顧,只是沖進那涂滿鮮血的殘骸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捧起了一個已經被開膛破肚的模糊肉體。
在這以后,悲傷才吞沒他。
然后,更多的喊聲就此傳來,不止一個人,而是很多個人從帳篷外傳來。充滿憤怒,充滿憎恨,有人把他拉起,有人拿走他的孩子,有人給他塞上一把長矛,有人為他以鮮血涂抹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