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正在當時尚未完工的皇宮東線建筑群里繪制一部分地下設施的設計圖,而他就那樣闖了進來,然后告訴我,他剛才殺了一些流民。”
“我詢問原因,他回答,這是因為他們試圖沖擊由防衛軍和禁軍駐守的官員營地。他認為,如果他不搶在禁軍們前面動手,死去的人恐怕會更多。”
“于是我又問,你殺了多少?他告訴我,他沒有數。”
多恩稍稍停頓數秒,雕塑一樣的面龐忽然變得鮮活了起來。卡里爾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卻不做評論,只是等他繼續。
“我很了解他,卡里爾,從這個回答中,我就能聽出他殺了不少。而這個問題必須立刻得到妥善的處理,畢竟那些人是因為我們要興建土木才被迫成為流民的。”
“于是我扔下我的工作,帶著他回到了事發現場。而尸體和血跡已經都不見了,機仆們將一切都清理得干干凈凈,我只能去問當時執勤的防衛軍,他們的長官面色蒼白地告訴我,西吉斯蒙德至少殺了四十個人。”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從他們試圖沖擊營地,再到西吉斯蒙德拔劍而出,歸鞘而回,總共可能也就用了不到兩分鐘。”
“接著,我又問他是否知曉這這件事背后的原因——流民們必定是因為某事而釀出了不滿,才會聚集在一起,試圖沖擊他們眼中這些管著他們的大人物所居住著的營地。他猶豫了很久才對我說,這是因為流民們已經有整整十日未曾收到半點生活物資。”
“有人克扣?從中貪污?”卡里爾稍有冷意地拋出一個猜測。
多恩嚴肅地頷首。
“是的,但這只是真相之一。貪污這批生活物資的人是一個小小的物流官,他將它們拿到了附近的一個黑市上去販賣,換取了兩大箱金銀珠寶以及許多昂貴的衣物。”
“他正在與上司的女兒交往,想以此來討取她的歡心,但他是不可能只憑自己一個人做到這種事的幾天后,我們查清了事情的整個脈絡。”
“那物流官的上司在政治上有一個敵人,是他暗中幫助這個物流官打理清楚了從上至下的每一個環節,甚至就連給這小官透露出黑市存在與地點的人,都是他的心腹.而他這么做不過只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可以用來要挾那物流官上司的把柄。”
“就只是出于一個如此簡單的理由,他就讓一個居住著十幾萬人的流民營地在饑餓與不安中度過了整整十天。”
“西吉斯蒙德審問他時,我就站在外面觀察。他痛哭流涕,表達著自己的懺悔,但他其實對那些死去的人沒有半點歉意,他真正后悔的事情是自己做得還不夠漂亮,留下了手腳,被我們抓住了。”
“這件事結束的當晚,西吉斯蒙德又來找了我,他認為自己有罪,因為他殺了足足四十八個饑腸轆轆的人。”
多恩罕見地流露出一絲溫和,像是要微笑,又像是經由魔法而活過來的油畫中的人。
“我問他,你不是沒有數嗎?他告訴我,他的確沒有,但他去找了那些清理現場的機仆,調取了它們的數據面板.”
“總之,他認為自己有罪,應當接受懲處。我同意他的看法,于是我將他調任到了流民營地里做看守。半年之后,他又來找我復命,說他看中了幾個具備潛力的孩子,想推薦他們進入軍團。”
“我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是為了贖罪嗎?結果他說,他不認為他手上的鮮血能以任何方式洗清,他只是想做他認為正確的事。他的回答讓我很感興趣,于是我們開始聊天、閑談.”
“當這場對話快結束時,天已經快要亮了,而我問了他最后一個問題。我問,假如有一天戰爭結束,而你還活著,你想在什么地方度過余生?結果他反倒把這個問題甩回給了我。”
他們走過主廳,一路向上,沿著城堡內里的樓梯而向上走去。到了這里,搖晃感變得愈發強烈,使人不由得擔憂這座城堡是否真的會在下一秒轟然倒塌
“你怎么回答的?”
多恩沉吟片刻,緩緩回答:“我說,如果我們真的實現了一統銀河,讓人類邁入光明的理想,照我的身份來看,就算我能夠真正意義上的退休,其場面也必定不會如我所愿。”
“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非得在自己的想法和人們對我的看法與要求中作取舍,我希望,自己能退休在一座處于海邊,時刻陽光正好的城堡里就像你我現在看見的這座城堡一樣。”
“那么,西吉斯蒙德呢?”
“他說他愿意在我的城堡里當一個馬夫或者樵夫,什么都行,但他也想住在這樣的一座城堡里。”
卡里爾笑了,多恩平靜的臉上也一片柔和。
他們轉身走入一條長廊,被懸掛于兩側墻面上的火把突兀地燃起,帶來真實的光亮,也將他們二人的影子拉長、扭曲,直至布滿整個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