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之戰,我已知曉,各鎮功績我已命人記錄在冊,不日便會上陳往南,必不使烈士存怨,三軍失心。”
“李萬慶、馬士秀、杜應金三人,本侯已經親奏陛下,追封爵位,恩蔭后人。”
十數年來的戎馬浮沉如走馬燈掠過,此刻化作酸楚的熱流涌上了左良玉的眼眶。
左良玉雙手緊扣著膝蓋,他的思緒飄搖。
作為明將,他聽命朝廷,一路南征北戰,險死生還。
底下的兒郎們,跟著他出生入死。
但是最終得到的是什么。
得到的朝廷的斥責,得到的是文官的鄙夷,得到的是一道又一道調兵的命令。
兵部苛責斬獲首級,將他們拼死換來的戰功無限的壓低。
戶部吝嗇軍餉糧草,讓他們食不果腹,風餐露宿,甚至連用命換來的撫恤都要克扣。
甚至連戰死沙場,還要治下一個兵敗之罪,連累家眷。
他永遠記得羅喉戰敗后,近萬將士的撫恤銀被克扣得只剩二千兩,連給每人備上一口薄棺都不夠。
這樣的朝廷,憑什么要讓他們為之拼命?
但是現在,終于不同了。
揚州之戰后,所有的撫恤,所有的獎賞,都是由軍法官一個人接著一個人的發放。
他們賣命的錢,終于能夠拿到了手中……
只是……
那些在多年以來枉死的軍兵們……
“今日我等克復北國,驅逐建奴,收拾河山,一雪前恥。”
陳望轉過了目光,看向帳內的一眾將校,凜聲道。
“千秋功業,萬世社稷,賴諸君之奮勇,得三軍之敢死,而轉危為安,使神州之地不復陸沉,使得崖山舊事重蹈覆轍。”
“犧牲不應該被遺忘,烈士也不應該被辜負。”
“此前于平剿、于勤王、于馳援關外、于北伐道路之上死難的軍兵們,不應該就此埋沒在歷史的長河之中。”
“我已命兵務司、情報司走訪調查,遍尋各地,將其記錄在冊,不日必于各地立碑建祠。”
“千秋萬歲,香火永續……”
中軍帳內,一眾將校皆是抬頭而起,目視著陳望。
揚州之后,靖南軍便在揚州城外設下了英烈祠,將戰死者的性命銘刻于石碑之上,受香火供奉。
而今,陳望選擇再度擴建英烈祠,并將能夠選入英烈祠的范圍,從原先僅限于靖南軍一系,擴大到了整個天下的軍鎮。
這樣的舉措,一眾靖南軍嫡系的將校們并沒有多少的感觸。
但是一眾舊軍出身的明軍將校們,卻是全部都紅了眼睛。
他們緊咬著牙關,握緊了拳頭,拼命的壓抑著。
看這帳中眾將的反應,陳望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這些出身于舊軍的將校們,在歷史上很多都聲名狼藉。
殺良冒功的有,縱兵劫掠的有,吃空餉喝兵血更是稀疏平常之事。
如今帳中這些跟隨著他的舊軍將校們,他們很多的人,都保全了忠義的聲名,陪同著大明這座腐朽的大廈一同轟然倒塌。
他們確實做了很多的錯事,其實很多人也只不過只是被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卻因為勢單力孤而無能為力,掙扎著求生的蕓蕓眾生一員罷了。
時代如此,世道如此,要想分清誰對誰錯,實在是太過于困難,很多時候要看到時代的局限,不應當對當時的人太過于苛責。
貪生怕死不是過錯,委曲求全并不可恨。
真正的錯誤,在于屈膝投降后,反而為虎作倀,將刀鋒對準故國同胞。
可恨的,是那些投敵之后,殺戮較異族更狠,用同胞鮮血染紅頂子的衣冠禽獸。
陳望目光微凝,止住了發散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