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候陳望能夠派的人有限,能做的事情自然也是有限。
“田畝丈量,其間所牽利益盤根錯節,動輒關乎千家萬戶之生計。”
錢謙益冷笑了一聲,語氣平靜。
“即便我等真心實意奉行圣旨,地方鄉民,世代耕種,視田土如性命,他們……又豈會真正甘愿,將祖產細數呈上,任憑處置?”
“那陳望廢除我等些許優容,美其名曰‘均平賦役’,可此例一開,朝廷權力直達鄉野,今日能廢士紳之優,明日便能加小民之稅!屆時稅賦之重,胥吏之貪,誰能預料?”
陳望是心狠手辣,是殺伐果斷。
殺起士紳官宦來確實是毫不手軟,也根本就不會在乎什么影響。
京師那邊的士紳勛貴被陳望羅致罪名,以追贓助餉的由頭,殺了多少的人,抄沒了多少的家產,這些他們也都知道。
陳望之所以如此肆意妄為,置士林清議,置朝中大局于不顧,不就是因為他陳望并不是依仗著他們這些士紳官宦而起家的嗎。
陳望所依仗的,無非是手中的精兵強將。
這些跟隨著陳望的軍將,大多都是窮苦出身,自然是仇視他們這些士紳。
錢謙益義正言辭,目光掃過眾人,語氣轉沉。
“鄉野愚夫,或一時被其均平之名所惑,然只需稍加點撥,便可以讓他們明白,今日之均平,實乃他日苛政之始。”
“朝廷直接統轄,再無鄉紳宗族為之緩沖,日后層層加碼,他們便是那砧板上的魚肉!”
錢謙益想的很清楚,陳望依然依靠著是民間的百姓。
那就他們就真的奉行新政,陳望派遣的人要怎么丈量便怎么丈量,要怎么行政便如何行政。
“或可使人傳揚利害,言說北地試行此法后百姓的困頓,稍加鼓動,鄉民為保自家田產,聚眾抗丈、申訴不公,乃至與丈量胥吏官員發生些許摩擦,豈非情理之中?”
“其間分寸,諸公自當把握。”
只要一開始的輿論引導得當,地方的百姓絕對會和丈量的官吏發生一定的矛盾。
陳望派不了太多的人,這其中必然就有可以運作的空間。
無論是用原先的胥吏,還是從外面招募的人,到了江南地方,很多事就好做了。
暗中激起幾場矛盾,或者是隨意差人弄些手段,到時候一切的事務都會如同亂麻一般難以理清。
錢謙益的他緩緩靠回椅背,隱入陰影,語氣恢復了平靜,但話中的寒意卻彌漫開來。
“屆時,民情洶洶,聚眾陳情,亦是保家衛產之常情,合乎天理人倫”
“非我等不愿配合,實乃民意難違,地方安靖為重。”
錢謙益注視著船艙之中六家的代表,冷聲道。
“他陳望縱有虎狼之師,難道還能將這江南每一個聚眾請愿的村莊都屠戮殆盡不成?”
“這阻撓新政的罪名,終究落不到我等遵紀守法的士紳頭上。”
船艙之中,燭火輕搖,映照著眾人深思的面容。
錢謙益提出的方略,無疑是最為現下最為可行的方略。
王時敏指節輕叩扶手,率先頷首。
“牧齋先生此策,以柔克剛,正是上策。”
侯峒曾捋須沉吟。
“輿論先行,民意為盾,分寸拿捏得當,確可令其進退維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