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好吧,有一點。”郎善彥承認自己心情不好“阿瑪就是覺得,月老板苦了一輩子,好不容易離了京,快熬出頭了,卻就這么到了壽,他定是很不甘心。”
這年頭,能不在意“名”的人終究是少,文人要養望,圖的是功名利祿,女子要閨譽,圖的是嫁一戶好人家,就是住在胡同里,也要在乎街坊鄰居的看法,不輕易去做些讓人戳脊梁骨的事。
月紅招沒什么好名聲,他以前攀涵王、給洋人唱戲的事傳得太遠,知道的都說他是個輕賤的人,被關福晉打了后,又有人都在嘲笑他高枝沒攀好,反誤了前程,而不在乎月紅招接受涵王,是因為他快被班主打死了,急需逃離苦海。
沒有人嘲笑包養戲子、令妻子蒙羞的涵王。
月紅招想要翻身,他離京時抱著個念頭,想著總有一日,他要靠技藝重新紅遍大江南北,告訴所有人,有沒有涵王,月紅招都能紅可月紅招得了肺積,于是他那點愿景,是注定實現不了了。
郎善彥此時的心情,就像當初見到那兩個死于水痘的女孩一樣。
西黃丸是散結用的藥,那病人們的結是怎么來的呢大多還是與心情有關,世道越難,人們心中越愁苦,他們就越容易得病,越容易有結,坐在大藥堂和太醫院里的大夫不懂這個規律,因為他們看不到那些窮苦人,郎善彥是在鄉間做過游醫的,他知道這個規律。
月紅招還很年輕,三十歲都沒有,他的結卻已經惡化至肺積的地步,積聚之癥的病因是什么醫書里都寫著呢,飲食不節,情志不疏。
月紅招也是郎善彥治不好的人。
“有些大夫能贏閻王爺,卻贏不了這個世道。”
郎善彥背著藥箱,懷里緊緊抱著兒子,內心滿是無力。
被抱著的那個孩子想,傻阿瑪不是要哭了吧
郎追向來自認心硬如鐵,不會輕易悲傷或者情緒失控,畢竟在金三角見過的大風大浪太多,什么都要哭的話,眼睛早哭瞎了。
在老頭子的黑診所里學醫時,郎追曾受過附近一名流鶯的關照,她給郎追縫過破衣服,在郎追路過時招呼他,經常到診所里流產,因為有個幫派混混總是欺負她,不愿意戴套。
然后在某天,她死了。
老頭子提了一句“那個給你縫過衣服的女孩子hiv陽性,宮頸也出現癌變,沒錢治病,她老板就把她燒掉了。”
活生生的人被燒死,郎追不敢想象她多么痛苦。
是郎追醫術差才救不了她嗎其實不是,在器械齊備的情況下,一個還沒擴散的早期癌癥可以手術切除,hiv可以開阻斷藥,但郎追救不了她,連給她開止痛藥的機會都沒有。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看到那個欺辱過她的男人橫尸街頭,尸身上有卡波西肉瘤時,呸一句“畜生”。
郎追大可以安慰父親一句,“大夫這輩子總會遇上很多治愈不了的人”,可他也在想,有沒有別的辦法寬慰父親。
幼兒大腦轉動,小小的手掌貼上父親的臉,拍了拍“阿瑪,月叔叔沒救了”
郎善彥回道“是,他的肺積之癥已經很重了,我不知道怎么治,只能緩解。”
郎追“您說若是養得好,運氣好,能吊兩年的命。”
以現在的醫療條件,能用藥續兩年的癌癥,大概率不是晚期加轉移,月紅琴之所以躺床上起不來,主要是被地頭蛇給打的。
郎追繼續說“中醫不行,那西醫呢”
郎善彥的腳步停住,驚愕道“用西醫的法子治”
郎追點頭“嗯,用刀子把生病的地方切掉。”
癌細胞在1912年的時候被發現并培養的,但在公元前460370年,希波克拉底已提出了carcoa癌這個單詞,中醫們則為發現的癌癥癥狀命名為“積聚”、“乳巖”、“肺積”等。
中西醫都有對癌這個概念的認知,而且在1882年,就已經有醫生開始使用乳、房切除術來治療乳腺癌。
郎善彥怔怔望著兒子,隨即苦笑“不行啊,阿瑪不知道怎么切,阿瑪沒切過啊。”
郎追“在義莊沒有切過嗎”
郎善彥“你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