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穎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顧雨崢記得自己小時候,樓穎還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她起碼還算做一個正常的母親,一切都要從八年前她生的一場大病開始甲癌,做了切除,手術住院期間顧雨崢的父親顧遠做生意虧了筆錢,再加婚內出軌,還把人領到了家里。
萬幸手術成功,預后良好,但所有事情趕在一起,樓穎承受不了這種壓力,出現了心理問題。妖魔鬼怪會趁人心理防線弱時攻入,樓穎那時堅信是自己命不好,經人介紹,她認識了個江湖騙子,就是所謂的“大師”。
這位大師告訴樓穎,你如今受的苦,都是前世造的孽,所以要“消業”。
以后不可以吃葷,每餐進食要嚴格精確時間。
每天早睡早起,晚上不到八點便要入眠,早上起床后要靜坐冥想。
風水,算命,相信一切玄而又玄的東西。
還有,要捐錢,大筆大筆的捐錢,那些錢交給師傅后便無影無蹤了,但樓穎不在意,她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拯救自己,整個人儼然已經魔怔了。
對此,顧遠并不發表意見,要錢給錢,給予絕對支持。他對兒子說,是我對不起你媽媽,就算是讓她心里好受點吧。
那時的顧雨崢還在上小學,他心疼媽媽,可是除了眼睛紅紅地瞪著顧遠,什么也做不了。
一年前,也是這位大師指導樓穎,說上海不適合你生活,你要搬去北方,找個氣候宜居的小城市,就連如今這處房子也是經大師手算過的,16層,雖然小區破點,但位置最合適。
哦,還有,你那個兒子,就不要帶在身邊了吧。
你們糾葛太深,你有今日,難說與他無關。
話沒有說得很明白,但樓穎深信不疑,她不想帶著顧雨崢一起走,顧雨崢卻執意要跟,由南到北,轉學借讀,顧雨崢不管樓穎怎樣罵他趕他,他都不走。
“你一定要學著你爸一樣,來害我嗎”
樓穎從來不發脾氣,卻能用最平靜的語氣說最陰沉的話。
顧雨崢摸著自己手腕上那根光禿禿的紅繩,那是他有一年生日時發高燒,樓穎從那個大師那“求”的,說是能給孩子保平安,一根廉價的輕飄飄的紅繩,樓穎花了五位數。
這是八歲之后,顧雨崢唯一一次收到媽媽的生日禮物,也是因為這根紅繩,不論樓穎再怎樣“瘋”,再怎樣苛待他,嫌棄他,他都覺得,這段母子情還沒到斷裂的時候。
紅繩戴久了難免褪色,因此顧雨崢格外小心,洗碗時,他會把它摘下。
樓穎身體不好,平時不能做家務,顧雨崢洗完碗,又盡量放輕動作,把衛生間衣籃里的衣服洗了
不管顧遠每月打多少錢,樓穎都會轉給大師,因此她自己的生活簡單,甚至可以說是拮據,顧雨崢忙完,又輕輕換鞋,重新出門,冒雨到附近商超去,買一些樓穎平時愛吃的水果和蔬菜來填滿冰箱。
那大師說門正對窗不好,顧雨崢不信。
可當他拎著塑料袋回來,推開家門走入黑暗,透過窗子看到對面樓一家人正在吃飯,暖黃色的吊燈從陽臺垂下,隔著一棟樓,卻是一明一滅兩個世界,還是難免沮喪。
這種沮喪是深海中的浪潮,他是于顛簸潮中靜靜矗立的礁石,孤獨,濕冷。
樓穎到了睡覺的時間,房間的燈早已經關了。
顧雨崢站在黑暗里,再次想起樓穎時常對他說的話“顧雨崢,人這一輩子誰都不要指望,我們各自過好各自的日子就行。”
樓穎就這樣語氣淡淡地,把顧雨崢排除在她的人生之外。
世上所有的親密關系都是一霎的,不值得被信任,包括親情在內,通通不可靠。
現實殘酷,本就是血肉模糊,要想不被傷害,就要封閉自保,獨善其身。
哪怕是親人,哪怕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