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龍啟徑直走向燈火通明的寢殿,一進門便見虞楚黛坐在書桌后,奮筆疾書,地上全是紙團。
他撿起一個紙團打開看,是抄錯的經文。
虞楚黛聽到動靜,抬起一對熊貓眼,見是高龍啟,本懶得搭理,但終究不敢,又慫慫行禮,“妾身拜見陛下。”
說完,繼續埋頭苦抄。
高龍啟走過去,站在她身后看她寫字,她的字方方正正,棱角圓乎乎,有種小孩子剛習字時那種呆呆的認真。
他思索一下,他見過南惠國的文書,似乎也有點這種感覺。
難怪她都沒讓人幫忙舞弊抄寫,這種字,北昭國的人寫不來。北昭人喜歡寫行書和狂草,正經楷書也是偏瘦偏長。
高龍啟看她寫得一板一眼,故意調笑道“美人這是,挑燈夜讀”
看吧,她就知道,高龍啟得知此事后,才不會幫她,只會落井下石。
虞楚黛經過一下午和半晚上的加班,已從怨氣十足恢復到慣有的平靜。
且滿腦子都是金剛經,色即是空,一切如夢幻泡影。
抄經抄得她靈魂即將被超度。
高龍啟的調笑激怒不了她。
她敷衍道“是呀是呀,妾身深覺自己粗鄙,故惡補文化知識。陛下請自便,別耽誤人家學習。”
她是求知上進的青年妃嬪,不像他,送她皮影,勾引她玩物喪志。
熊孩子一邊兒玩去,她才不要理他。
高龍啟見她嘴硬就是不肯提受罰的事,好奇戳穿道“明明是德妃罰你抄經,你還裝上了。朕倒是奇怪,你會這么乖順,德妃讓如何就如何”
德妃再厲害,總不能隨意處死妃嬪,若論害怕,她也該更怕他。
甚至他人都來了,還不跟他提及此事。
憑什么她這般聽德妃的話
虞楚黛默默腹誹,高龍啟不會讀心術,當然無法如她這般周到遠慮。
在德妃眼中,高龍啟對她偏寵不休,可她不能自欺欺人。這幾天她在鬼門關來來回回數不清多少趟,所謂的“寵愛”水分有多大,德妃和其他妃嬪無法知曉,她自己心里清楚。
德妃罰她抄寫經文,是以此試探她是否服從管教。如果她連這點懲戒都不順從,德妃便會以“違抗宮規”和“以下犯上”的罪名,名正言順地推進一步,罰跪毀腿,掌摑毀容。
事出有因,任何人說起來都只會覺得是她罪有應得。
高高在上的君主高龍啟不會有錯,執掌后宮、向來待人溫和的德妃也不會有錯,錯的人只能是她。
誰叫她不安分,總是違背規矩往上爬她這種人受到懲治,大快人心。
到時候,她瘸腿毀容,難道還能指望高龍啟垂憐一二
笑話。
她就像箱子里那些漂亮的皮影,再怎么漂亮,終究只是個玩具。
玩過了,或損毀了,便也束之高閣,淘氣些的主人甚至扔進火堆中,燒著榨取最后一點樂子。
今日花朝宴上,她聽德妃心聲時還得知不少新消息。
東滄國也給高龍啟進獻了秀女,估計這個月中旬抵達王宮。
等新的皮影一到,她便自然而然成為舊物。
德妃在等候那個時機。如果高龍啟轉向新人,不再注意她,事情就更簡單,哪怕死了,都無人在意。
但她不想死。
她從小就活在死亡倒計時中,比誰都知曉生命的珍貴。面對死亡是她的無奈,卻不會成為她心甘情愿的選擇,尤其是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凄慘離世。
她更愿意順從德妃,從而活下去。
德妃是個愛面子的人,見她恭敬順從,說不定便輕輕放下,彰顯寬厚。等東滄國新人到達后,高龍啟對她失去興趣,她就能像其他妃嬪一樣,成為后宮中的小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