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生悶氣呢。”郭康倒是不意外:“他的家鄉米斯特拉斯,本來就是斯巴達遺址旁邊的一個城市。這些年,‘斯巴達主義’很流行,尤其是伯羅奔尼撒的年輕人,經常四處活動,呼朋引伴,宣傳這套理論。米斯特拉斯因為離得近,被他們稱為‘新斯巴達’。時間長了,當地官府自己都接受了這個名字。這和卜列東的研究,是矛盾的。”
“哦,理論沖突了是吧。”喬鋒恍然大悟:“不過我看他現在也不堅持說大家都是希臘人了,也開始說羅馬認同的問題了。”
“他的理論,本質上還是為了國家服務的。國家越小,處境越危險,認同的范圍也就越會跟著縮小。尤其是恢復故土沒有希望的時候,學者們就傾向于把已經丟失的部分開除出自己族群的行列,以保持信心和團結。”郭康攤攤手:“這種事情不奇怪,其實也不是第一次見了。”
“而等到國家的范圍不止是希臘語人群的時候,羅馬人這個概念,就更加重要了——你看,就和剛才說的一樣,希臘只是個民族國家,而羅馬就是羅馬。當羅馬的回歸成了定居,這個理論就可以升級了。”
“他跟人吵架,我記得也是類似問題。”郭康拍了拍腦袋,想了下:“哦對了,是當初他考證說,他們那一帶的人,都是當年希洛人的后代,甚至建議按照古典時代的方式,組織‘希洛人’士兵。”
“這個理論的主要目標,是證明幾千年來,大家一直是這里的住民。這樣,就有了更加堅實的證據,證明我們對這里統治的合理性。”
“拉丁帝國建立之后,有不少西歐學者,就開始論述希臘人實際上是遷徙過來的斯拉夫人的。這樣一來,他們對希臘地區的征服,就只屬于黑吃黑,憑本事搶地盤,而不是欺負原主人。承擔的罵名,也就低很多了。而卜列東的理論,就能反駁這類說法。至于軍制和名字什么的,其實是附帶產物,基本是用來激勵大家不要忘記祖先,要堅決對抗蠻族的。”
“不過,時代發展太快。他這個理論很快開始過時了。在很多伯羅奔尼撒半島的很多公民看來,卜列東的這套說辭,就有些莫名其妙。”
“尤其是年輕一代,他們出生的時候,不管是海對岸跑來入侵的土庫曼部落,還是拉丁帝國遺留的貴族和土匪,都已經被剿滅完了。”
“現在,根本沒有蠻子敢來聲索對伯羅奔尼撒的主權。哪怕真有西歐學者還這么說,大家也不會感受到威脅,進而一邊氣憤,一邊趕緊重視起來,準備防御;相反,大家只會覺得有些滑稽,就像看到小丑表演一般,不會太放在心上。他們的第一反應,甚至可能不是‘蠻子害我之心不死’,而是‘這蠢貨是不是犯病了’。但是,隨之同步的,是老頭子費勁心思構筑的理論,在他們看來也屬于畫蛇添足了。”
“而且,大家普遍更崇拜強者,認同的是當年聲名赫赫的斯巴達人。他們的訴求,也不是老教授提倡的,動員所有平民,哪怕是卑微的普通希洛人,一起團結起來,保衛自己的家園;反而是想要和文學作品里的斯巴達人一樣,不但要像英雄一般守衛家鄉,更要打出去,把敵人打的心驚膽戰,乃至在貌似強大的大敵的首都,都留下自己的足跡和威名。這樣一來,卜列東的說法,自然就有些‘窩囊’,不容易被認同了。”
“原來是這樣。”喬安娜一幅開了眼界的樣子:“你怎么了解的這么清楚啊。”
“哎呀,見識多了就知道了。”郭康擺了擺手。
“那他們到底誰的說法對啊?”喬鋒也很好奇。
“斯巴達人只是個身份,而且城邦時代結束后,都沒有多少斯巴達人了。血緣上來看,大家確實應該都是希洛人。卜列東教授的考證是更準確的。”郭康回答:“不過,這個問題已經是個……更高層次的問題了。所以,也就沒法直接判定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