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門外有男子的聲音,“孫兒回來了。”
盧崇信。他前些日子與盧元禮一道送盧淮的靈柩返鄉,竟也擅自回來了。
盧老夫人沉著臉起身,蘇櫻連忙跟上,盧崇信等在起坐間里,恭恭敬敬上前請安“伯父安葬之事俱都安排好了,大哥一直不露面,族老們鼓噪不滿,命我來請大哥回去主持下葬。”
蘇櫻默默聽著。這理由挑不出毛病,盧元禮是孝子又是這一輩的嫡長,他不回去,盧崇信一個三房的庶子的確不敢做主下葬。盧老夫人點點頭“把盧元禮給我叫來”
“姐姐,”蘇櫻聽見低低的喚聲,抬眼,盧崇信正看著她,“聽說姐姐要走”
他生得并不像盧家人,盧家是胡人,盧元禮幾個都是高鼻深目眸帶異色,唯有他相貌俊秀眸色偏黑,此時沉沉地望著,天然便是無辜可憐可他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攔下她給竇晏平的信。蘇櫻看著他,心緒復雜。裴羈絕不會弄錯,那么就是她過去對盧崇信的判斷,錯了。“舅父命我回家。”
“可我舍不得姐姐。”盧崇信低著頭,少年身軀單薄,個頭卻比她高了大半個頭,此時靠得極近俯身來就,是種依戀又微含壓迫的怪異感覺,“這世上只有姐姐待我最好。”
他是侍婢生的,父親死后,生母被嫡母發賣,下落不明。他生得文弱,盧家兄弟都是身強體壯的漢子,時常欺凌他,蘇櫻同病相憐,看見了不免安慰,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對她一直言聽計從,十分乖巧懂事。可他居然會攔下她的信。“是你拿了我的信”
“我不是有意的,”少年寬而薄的肩膀垂下來,無辜溫順一雙眼,“我只是想幫姐姐查點事情。”
蘇櫻并不相信他。能在她眼皮底下隱藏這么久,盧崇信絕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么無害“查什么”
“老夫人,櫻娘子,”夏媼恰在這時上前稟報,“崔府派人來接了。”
來的是崔琚的長子,蘇櫻的表兄崔思謙,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仆從抬著往車上放,盧崇信沉默著擋在車前,一雙手攥緊韁繩,怎么都不肯放開。
車夫見此情形便也不敢起行,蘇櫻上前抓過韁繩,沉聲斥道“讓開”
韁繩粗糙,她手指纖細嬌嫩,看看已磨出紅痕,盧崇信猶豫一下松開手,紅了眼圈“姐姐別走,不要丟下我。”
蘇櫻抬步上車,隔著窗戶冷冷說道“信給我。”
盧崇信從懷中取出信,蘇櫻伸手來拿,他又縮回去,琥珀般的眸子帶著執拗看著她“竇晏平為什么不來接你他對你好嗎”
“與你無關。”蘇櫻一把奪過,關上窗戶,“走開別跟著我。”
她或許不了解盧崇信,但她了解自己,柔弱可欺的外表之下掩藏的都是涼薄算計,這種人,離得越遠越好。
“姐姐”車子起行,盧崇信緊緊跟在窗邊,一聲聲哀懇,“我真的不是有意,我只是覺得伯母的死有些蹊蹺,所以幫姐姐查了查。”
蘇櫻聽見車輪碾過土地,緩慢沉悶的聲音,聽見鳥雀在枝間亂啼,風過樹梢,沙沙的聲響,那些深藏在心底,幾乎以為不曾存在過的哀傷彷徨此刻突然全都涌上,嘈嘈雜雜,沒個開交。深吸一口氣推開窗“有什么蹊蹺”
耳畔聽見遙遙隨風的鑾鈴聲,蘇櫻抬眼,不遠處照夜白轉過街角,裴羈跨馬按轡,不疾不徐向她走來。
心臟突開始然狂跳,蘇櫻望著他漆黑如墨的鳳眸,一個從未有過的可怕念頭浮了上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