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身衣裳瀾音認得,是她前陣子讓人新裁剪的,用了鮮麗的銀紅灑金緞面,配上盤金彩繡綾裙,打算去看望外祖母的時候穿。
外祖母上了年紀愛熱鬧,總說她韶華之齡,該多穿嬌艷活潑的顏色。
如今卻已沒法去探望了。
瀾音摩挲著與牢獄格格不入的簇新衣裙,將那小包袱解開,里面是些胭脂、珠釵、耳墜、手鐲之類的東西,大約是從妝臺隨手抓來的。
她身陷囹圄,穿這些做什么
瀾音猜不出頭緒,掀開食盒扒拉些飯菜墊飽肚子,趁著外頭沒人,將那身臟污的外裳剝下來,也沒敢動中衣,迅速將新衣裙套在外面。釵簪首飾也沒心思用,只將換下的衣裙包起來,便出了那間牢獄。
沿著來時的甬道一路走出去,原本關押母親的那間卻是空著的。
獄卒兇神惡煞,不許她問話。
直到出了整個牢獄的大門,她才瞧見了幾張稍微有點眼熟的面孔,在艷艷秋陽下,暗中投向她的目光多半都摻雜了同情。
有輛馬車停在附近,遠處的青石墻邊上,一群穿著飛虎服的儀鸞衛列作兩隊,正聽韓嗣宗訓話。
獄卒叮囑了聲“老實待著”,便往韓嗣宗那邊去回話。
瀾音抱著包袱,目光掃過周遭。
那位有點面熟的牢頭也正偷偷看她,目光撞在一處時,他并沒躲閃,反而抬步往這邊走過來。
“我到里面轉一圈,你們都盯緊些,別出半點岔子”他板著臉叮囑周圍的獄卒,大步走向這邊。靠近瀾音身邊時,他刻意放慢了腳步,面露愧色道“小人身份卑微,雖是個牢頭,里面的事卻實在做不得主,還望姑娘見諒。”
手里的腰牌掉在地上,他蹲身撿了,慢吞吞擦拭灰塵,又低聲道“小人四處打聽著,據說判的都是流放,沒傷到性命。昨兒人都走了,夫人也是流放,所幸人沒大礙。”
“往后的路上,姑娘千萬保重這點銀子是兄弟們一點心意,不足以報答昔日恩情,姑娘留著傍身吧。”
他怕被儀鸞衛看出端倪,匆促說了這幾句便往牢獄里走,擦肩而過時,將一張折成小塊的銀票塞到瀾音手里。
秋風瑟瑟拂面,蔭涼處已有寒意。
那銀票上卻殘留溫熱,想必被他攥在手里很久了。
瀾音見過這張臉,卻不知道他的姓名,連同他說的“兄弟們”是誰也不清楚。
但她知道這是他們對祖父的報答。
從京城急流勇退,來到楚州的這些年里,祖父為官勤懇,對屬下也很和善,力所能及之處時常照拂他人,這些人或許也曾受過恩惠。
如今謝家被卷進逆案,是冤情還是實情尚且不明,儀鸞衛蠻橫霸道的淫威之下沒人敢來蹚渾水,這點心意已是難得的了。
瀾音心頭泛酸,低聲道謝之后,將銀票好生藏了起來。
遠處,韓嗣宗聽得稟報,往這邊瞧了一眼,示意她坐上那輛被鐵柵欄圍著的馬車。
瀾音抬頭,再望一眼楚州的天光。
數日之間變故陡生,原本為母親慶賀生辰的喜悅已盡化成親人離散的悲傷,儀鸞衛的嚴防死守下,甚至連最后一面都沒能見到。
前路吉兇難測。
但無論如何,此刻的她沒有旁的選擇,唯有好好活著,才可能在日后打探出謝家近日的遭遇究竟因何而起。
她悄然攥緊雙手,深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