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無法理解,故而無法接受。
九歲的沈洪福無法認同姑母孤注一擲生活在此時此地的心情。
時代早就變了,他不可能柔馴地伏在掌中,祭品般依附于遠古神祇,蹲守在一座儼然的殿堂,期待著半夢半醒的幻象。
他的人生本該普通地渡過,念書考大學工作成家,然后變老死去。
“我不想要這個。”
他再次推開眼前的利爪,拒絕看到那枚龍鱗戒指,拒絕靈魂深處的共鳴。
陰影逐漸蔓延
天靈蓋上傳來熾烈的視線感,第二只巨大的前爪從肩后浮現,白色鱗片被燭光反射得五彩斑斕,無數觸手飄蕩于沈洪福的左右身側,將他整個人圈禁其中。
死都不準離開我。
沈洪福捂緊耳朵,因為恐懼而淚眼朦朧,卻無法屏蔽腦子中直接浮現的聲音。
他一把抓過那枚戒指捏到掌心,起身走到前殿大門口,不假思索地推開門,打算把戒指扔出去
深夜的海風陷城,霎時間吹滅了所有的蠟燭,天地間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萬籟之上之上的月。
黑夜的沉默震懾住了他,他慫了。
“戒指我拿了,但我對當神棍不感興趣如果您真的那么厲害,那就把我爸媽帶回來啊”
話語顫抖著夾雜著哭腔。
正打算離開,耳邊卻再次傳來夢中幽怨的吟唱與鏗鏘的刀戟摩擦聲。
高大兇煞的鹿頭人手持網兜與長刀,扭動著跳著詭異的舞蹈,振起一種有秩序的音樂。
先前如此冒犯,哪怕只是一瞬間,愛也會轉換成怨恨,“山神”或“海神”,或許兇厲無情才是祂們的真面目。
冰冷的風從沈洪福的胸肋間穿過。
站在海神廟的前殿門檻內,向前走是萬丈深淵,往回走亦是無邊黑暗。
一霎間,鯨鳴引吭,鳥與風,皎月與海潮,生命的暖流從他的掌心、腳心上升。
在豁然的頃刻,六進六抹格扇門與所有檻窗全部向外大開,藍翳翳的渾沌中,天與海茫茫相對月猇海神自金身破格而出,如巨瀾般翻開廟殿結界,馭龍象姿威震萬壑,龍鱗潔白,挾驚雷與鹿首山神廝殺,怒濤潑地。
沈洪福圍觀這上層斗法,眼睛里只有狂風亂作、遮天蔽月,幾乎是什么都看不清。
天欲掬海,海欲溺天。
顯而易見,自己找上門挑釁的山神連鹿頭都被打爆,青煙似地逃了。
月光下獨留月猇。
祂的外形與壁畫中描繪得有七八分像
鱗背虎腹,獅鬃蛇尾,行時如伏龍躨跜。除了前后四爪,無數雙透明且纖細的手從身體各個部分伸展而出,像是靈魂的增生物,不斷游弋飄動。
祂回過頭與沈洪福四目相對,五瓣花狀紅色瞳孔倒映在琥珀色秋水中。
手心中龍鱗戒灼熱異常,像是心臟在跳動。
月明,水靜,當水中月與天上月無法分辨,他們的靈魂即是相通的。
08
沈洪福擰開水龍頭,低頭洗了把臉,水珠沿著濃密的睫毛滴落到手掌心緩緩睜開眼,看到鏡中的自己屈起食指敲了敲鏡面。
他連忙抬頭定睛,鏡子中除了濕漉漉的劉海掛在高挺的鼻梁上,五瓣花狀的紅色雙瞳與陰惻惻的笑容都表明了這人絕非“自己”。
“小時候信誓旦旦說絕對不要當神棍,現在剛猶豫你就來看我打臉嘛”
你會當的,因為你很善良,見不得他人受苦。
鏡中的“自己”笑著說。
“這句話真的不是在陰陽我嘛”沈洪福疑惑側目,繼續說道,“這兩年可不是我不理你哦,是你自己摸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