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徐銳來說,同宏威皇帝的那場談話其實也是他對自己的一場拷問,直到宏威皇帝問他愿不愿意出仕做官的時候,他才終于想清楚下一步究竟該做什么。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雖然他來到這個世界充滿了疑點,但他不愿去想,既然上天給了他選擇的機會,那么這一輩子他便不打算再為別人而活。
世界之大,精彩之事何其豐富,何必再做一個冰冷的戰爭機器?
這一輩子,我徐銳當拋開所有牽掛,活出自我,活出人樣!
在想通未來的一瞬間,徐銳只覺陰云散去,天空豁然開朗。
然而,開朗歸開朗,有些令他頭疼的事卻還是必須要去做的。
一場大戰下來,死傷無數,最痛苦的其實是活著的人。
這幾日北武衛雖未入城,但陣亡將士的名單早已上報,兵部已經按照慣例通知家屬,撫恤遺孤。
幾家歡喜,幾家愁。
平安歸來的自然敲鑼打鼓,戰死他鄉的卻如同末日。
徐銳雖說見慣了生死,卻歷來不愿多參與這種事,但這一次有幾個人他是避不過去的,無論是楊渭元、徐方還是二狗,他都欠著一份人情,現在到了還人情的時候。
二狗家在西北,此時自然無法探望,楊渭元是自己的義父,等辦完正事就要回家,也不著急,所以徐銳第一個便去了徐方的家。
徐家敗落之后,徐方作為徐家最后的家奴,被楊渭元安排進入軍中,他本可就此脫了奴籍,可因為徐銳還在,這個老實人仍舊以下人自居。
為了離徐銳近些,徐方把家安在了戎揚胡同,與靖武侯府僅隔著一條小河,然而河那邊輕歌曼舞,河這邊確是臟亂不堪。
國家分裂,連年征戰,催生出了許多陰暗的角落,戎揚胡同便是其中之一。
這里住的大多都是傷殘軍人,或是軍人遺孤,失去了家里的頂梁柱,又花光了朝廷的撫恤,讓這些掙扎在最底層的人們鋌而走險,變成了小偷、強盜和暗娼。
第一次來到這里的徐銳被這里的骯臟深深震驚。
他雖然出身在貧民窟里,但兩個世界之間的文明差異讓同樣的貧民窟出現了本質的區別。
剛剛踏入這個胡同,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便撲鼻而來,地上的積雪無人清掃,家家戶戶的污水隨意傾倒,再被眾人一踩變成惡心的黑色碎冰,散發著難以形容的惡臭。
巷子口,一個沒有四肢的花甲老人就躺在惡臭的黑冰之上,面容十分空洞,若不是眼珠子時不時地轉上一轉,徐銳都要以為那是一具尸體。
老人的懷里支著一只討錢的小碗,顯然這個高度傷殘的軍人已經被家屬當做了乞討的工具,如此凄涼的晚景著實令人唏噓。
徐銳在老人身邊停下腳步,想了想,把劉異剛剛給他的幾個銅子都掏了出來,一股腦放進了老人的碗里,老人默默看著天,一動不動,似是根本沒有看見這一幕。
徐銳嘆了口氣,向巷子里走去。
在他掏錢的時候,幾個六七歲的孩童就躲在一邊,面孔麻木地可怕,兩只眼睛卻是死死盯住碗里的錢。
那眼神徐銳太熟悉了,為了生存,他們已經變成了泯滅人性的野獸。
果然,徐銳一走,孩童們頓時一擁而上,把裝著銅子的碗扒了個干干凈凈,就好像被野狗舔過一般。